:釜底抽薪暗掌财
贾母的丧礼,在一片 压抑、仓促 与 暗流汹涌中,草草收场。那日 林黛玉 一身素缟、不哭不闹、磕头即走的 决绝身影,如同 一根 尖锐的刺,扎在 许多人的心上,更在 王夫人 心中 种下了 更深的 忌惮与怨恨。然而,此刻的 王夫人,已 无暇他顾。丧事 如同一个 巨大的 销金窟,将 薛姨妈 那笔 “救命借款” 中 本已 所剩无几的 部分,再次 消耗殆尽。而 借据上 那个 如同 索命符般的 还款日期,正一天天 逼近。
与此形成 鲜明对比的,是 刚刚 成为 “宝二奶奶” 的薛宝钗。她 并未 像寻常新妇般 沉浸于 新婚的 羞涩 或 家道中落的 悲戚。贾母的 丧期 一过,她便 脱去了 厚重的孝服,换上了一身 颜色素净、用料却 极为考究的 蜜合色 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系 一条 石青色 刺绣缠枝玉兰的 绫缎裙。虽 摒弃了 大红大绿,但 通身的 气度 与 细节的 精致,依旧 无声地 彰显着 她 与众不同的 身份 与 底蕴。她的脸上,薄施脂粉,神情 一如既往的 端庄平和,甚至 比往日 更添了几分 沉稳持重。那双 着名的 “眼同水杏” 的眸子,看似 平静无波,深处 却 时时闪烁着 冷静而 锐利的 光芒,仿佛 一位 最高明的棋手,正 静静地 审视着 棋盘上 每一个 细微的 变化。
她的目光,首先 落在了 她的婆婆——王夫人身上。
此时的王夫人,早已 被 债务 和 家族的 烂摊子 折磨得 形销骨立。她 终日 躲在 东小院佛堂里,对着 佛像 念念有词,却 求不来 半分 内心的安宁。脸色 蜡黄,眼窝深陷,往日里 那副 “慈善人”的 面相,如今 只剩下一片 灰败的 绝望。她 甚至 不敢 去见 薛姨妈,生怕 对方 提起 还款之事。
这一日,宝钗 端着一碗 亲手熬制的 冰糖燕窝粥,来到了 王夫人的 佛堂。佛堂内 香烟缭绕,王夫人 背对着门,跪在 蒲团上,佝偻的背影 显得 无比脆弱。
“太太,您用点粥吧。”宝钗的声音 温柔得 恰到好处,既不失 儿媳的 恭敬,又带着 一丝 令人心安的力量。她 将粥碗 轻轻放在 一旁的 小几上。
王夫人身子 微微一颤,缓缓转过身。看到宝钗,她 眼中 闪过一丝 复杂的情绪,有依赖,有羞愧,更有一丝 难以言喻的 恐惧。“宝丫头…… 你来了……” 她的声音 嘶哑无力。
“太太脸色不好,可是又为府里的事忧心了?”宝钗在她身边的 另一个蒲团上 坐下,语气 充满了 关切。
一提到 “府里的事”,王夫人 的眼泪 就 掉了下来。“还能为什么……如今 家里 是个什么光景,你…… 你也看到了。外面 债主逼门,里面…… 连日常的 嚼用都快…… 快维持不下去了……你姨妈那边……” 她 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宝钗 轻轻握住 王夫人 冰凉颤抖的手,柔声道:“太太别急。事情 总有 解决的办法。姨妈那边…… 毕竟是 至亲,想必 也能 体谅我们的 难处。” 她 话锋一转,看似 不经意地 说道:“只是…… 这府里 上上下下 这么多口人,每日的 开销 就如流水一般。媳妇 冷眼瞧着,如今 账房那边…… 似乎 也有些 混乱不清。凤丫头 (王熙凤) 虽说能干,但 经历这番变故,只怕 也 心力交瘁,难免 有 顾不到的地方。”**
这话,看似 体恤王熙凤,实则 精准地 戳中了 王夫人的 痛处!王熙凤 掌家时,中饱私囊、账目混乱,王夫人 并非 全然不知,只是 以往 府库充盈,她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 山穷水尽,再想起 那些 糊涂账,怎能不 心如刀绞?
“那个孽障!”王夫人恨恨地 骂了一句,“若不是她……唉!”**
“太太息怒。”宝钗轻轻拍着 她的手背,“如今 责怪谁 都无济于事了。关键是…… 得有个 可靠的人,把 这摊子事 重新 理顺才行。不然,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
王夫人 抬起头,茫然地 看着宝钗:“可靠的人?如今…… 哪里还有 可靠的人?”
宝钗 迎着她的目光,眼神 清澈而 真诚:“太太若是不嫌弃…… 媳妇 在娘家时,也曾 跟着母亲 学过些 管家理财 的 微末本事。虽不敢说 精通,但 帮着太太 梳理一下 账目,节省些 不必要的开支,或许…… 还能 勉强 支撑一阵子。”
她 这番话,说得 极其谦逊,却 如同 一道光,照进了 王夫人 绝望的 心田!是啊!眼前 不就有一个 现成的 “可靠的人”吗?宝钗 是她的 儿媳妇,是 “自己人”!而且 薛家 是皇商,最擅长的 就是 理财算账!让她来 管家,岂不是 最合适不过?既能 堵住薛姨妈的嘴(显示贾府在努力还债),又能 真正地 整顿 混乱的 财务!
这个念头,让王夫人 瞬间 激动起来!她 反手 紧紧抓住 宝钗的手,如同 抓住最后一根 救命稻草:“我的儿!难为你…… 难为你 有这份心!这个家…… 这个家 以后 可就 全靠你了!”**
宝钗 脸上 适时地 露出一丝 “惶恐” 与 “坚毅” 交织的 神色:“太太言重了。媳妇 既嫁入贾家,自然 该为家里 分忧解难。只是…… 媳妇年轻,经验浅薄,还需要 太太 多多指点。”
“你放心!我一定 全力支持你!”王夫人迫不及待地 说道,“我这就 把对牌钥匙 和 账房的 钥匙 都交给你!从今日起,府里 一应大小事务,都由你 来决断!”**
就这样,在 王夫人 走投无路的 困境中,薛宝钗 几乎 没费吹灰之力,便 “顺理成章”地 接过了 贾政一房 的 管家大权。
接下来的日子,宝钗 展现出了 惊人的 管理才能 与 冷酷的 效率。她 首先 以 “为国守制、清静度日” 为由,大刀阔斧地 裁减了 府中 近三分之一的 仆役,只留下 一些 必不可少的 核心人员,并 大幅降低了 剩余仆役的 月钱 和 伙食标准。此举 虽然 引得 怨声载道,却 立刻 节省了 一大笔 开支。
接着,她 亲自 坐镇账房,带着 从薛家 带来的 两个 心腹账房先生,将 贾府 历年的 账目 翻了个 底朝天。她 不仅 查出了 王熙凤 时期 大量的 亏空 和 糊涂账,更 巧妙地 将 一些 原本属于 公中的 、 收益尚可的 田庄 和 铺面,以 “经营不善、急需变现还债” 为名,作价 抵押 或 转卖给了 薛家 名下的 商号,价格 自然 被压得 极低。这个过程,她 做得 滴水不漏,所有的 文书契约 都 “合法合规”,让 即使 心有疑虑的 贾政,也 挑不出 任何毛病。
而 最厉害的一招,则在于 她对 王夫人 那笔 “借款”的 处理。她 并未 急于 用 贾府 变卖资产的 钱 去偿还,而是 以 “本金生息、利滚利” 的 复利算法,重新 与薛姨妈(实则与她母亲心照不宣)签订了一份 更加 严密、条件也 更为苛刻的 长期还款协议。协议中,将 贾政一房 剩余的所有 固定资产(包括他们居住的荣禧堂部分院落)都 列为了 抵押物。这等于 是在 法律上,将 贾府 最后一点 根基,彻底 捆绑在了 薛家的 战车之上。
王夫人 起初 还对 宝钗的 “能干” 欣喜不已,觉得 终于 找到了 救星。但 渐渐地,她 发现,府里的 用度 越来越紧,自己 能支配的 银钱 越来越少,甚至连 她 每日的 饮食 和 供奉佛祖的 香烛,都 被 宝钗 以 “节俭” 为由,削减了 规格。而 每当她 想 过问 具体账目 或 提出异议时,宝钗 总是 拿着一堆 密密麻麻的 账本 和 文书,用 极其恭敬却 不容置疑的语气,向她 解释 “不得已”的 苦衷 和 “长远”的 规划,最终 让她 哑口无言,只能 默默接受。
直到 有一天,王夫人 偶然 从 周瑞家的 口中得知,她 最喜欢的那处 陪嫁庄子,已经被 “宝二奶奶” 作价 卖给了 薛家的 当铺时,她才 如梦初醒!她 发疯似的 冲进账房,想要 找宝钗 理论,却 只看到 宝钗 正 端坐在 书案后,面无表情地 拨弄着 算盘。见到她,宝钗 只是 抬起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太太,为了 还清 姨妈的债,保住 咱们 最后的 安身之所,有些牺牲…… 是 必要的。”**
看着 宝钗 那双 平静得 令人心寒的 眼睛,王夫人 只觉得 一股 冰冷的寒意,从 脚底 直窜到 头顶!她 终于 明白,自己 这不是 请来了 一个 救星,而是 亲手 引狼入室,将 一头 更加 精明、更加 冷酷的 饿狼,请进了 家门!她 张了张嘴,却 发现 自己 连 一丝声音 都 发不出来了,只有 无尽的 悔恨 与 恐惧,将她 彻底 淹没。
而薛宝钗,则 继续 埋首于 账本之中,嘴角 微微勾起一抹 几不可察的 弧度。这 贾府 最后的 一点 血肉,她 要 一点一点地,吃得 干干净净。这 便是 她 “金玉良缘” 的 真正 代价,也是 她 为自己 和 薛家 谋划的 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