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着零星工程技术图纸的“天书”残页,以及公输家族世代相传的工匠智慧。渭水支流一处水流湍急且稳定的河湾被选中,这里距离闾左新区和官道都不远,便于运输粮食和面粉。
然而,最初的兴奋很快被现实浇灭。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将汹涌的水流之力,平稳、高效地传递给那沉重的石碾。
最初设计的简单水车,要么被急流冲得摇摇欲坠,要么力量无法有效传导,只能空转,带动不了沉重的石碾。
匠人们连日泡在冰冷的河水里调试,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焦灼。
负责此处的老匠头公输轨,更是急得嘴角起泡,日夜对着地上的炭笔草图苦思冥想,饭都吃不下。
转机来自一个意外和一个人的细心。
公输轨的徒弟之一,是个名叫狗娃的年轻学徒,人有点木讷,但手巧肯干,且极其细心。
一次调试中,水车主轴又一次因受力过猛而偏移,沉重的木制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眼看就要崩坏。
狗娃情急之下,顺手抄起旁边一根准备做栅栏的硬木方子,猛地塞进齿轮与基座之间的缝隙,想强行将其卡住!
“嘎嘣”一声脆响,木方子被巨大的力量挤压得变了形,但也奇迹般地暂时止住了齿轮的偏移,避免了更严重的损坏。狗娃吓得脸色发白,以为自己闯了大祸。
然而,闻声赶来的公输轨却没有立刻责骂。
他盯着那根被挤压得几乎要断裂、却死死卡住齿轮的木方子,又看了看因为被卡住而暂时稳定下来的水车主轴,眼中突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卡住……卡住……”他喃喃自语,猛地一拍大腿,“不对!我们一直想着怎么让它转得顺,却没想过要先把它‘定’得稳!力有千钧,若无框定,必散无疑!”
他立刻召集匠人,不再执着于如何让水车完美顺滑地转动,而是首先着手改造支撑结构,用巨大的硬木和初步的铁制构件,打造了一个极其坚固、能够牢牢“框定”住主轴和主要齿轮的基座框架,
确保巨大的水力不会轻易将其摧毁或推歪。这个看似笨拙却至关重要的加固,为后续的动力传递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基座稳固后,动力传递又成了新问题。水车转得慢但力气大,石碾需要转得快一些才能高效研磨。公输轨再次陷入沉思。
这时,秦昭又一次溜出了宫,带来了她的“天书”。她指着上面一组奇特的、大小不一的圆形咬合结构齿轮组成的简图,以及旁边标注的“变速”、“增力”等模糊字眼,
兴奋地说:“公输先生你看!是不是可以用大小不一样的齿牙轮子?大水车带小齿轮,是不是就能变快了?”
公输轨如醍醐灌顶!他结合狗娃那次“卡住”的经历和秦昭的图示,恍然大悟:不仅要“框定”,还要“引导”和“转换”力量的方向与大小!
接下来的日子,工匠研究所里充满了锯木、凿齿、调试的声音。
制作精确咬合的木质齿轮是极大的挑战,齿牙不能太疏,否则打滑;不能太密,否则卡死。匠人们失败了无数次,地上堆满了废料。
有趣的是,那个曾“闯祸”的狗娃,似乎对齿轮的咬合特别有感觉。
他常常一个人默默地用边角料削着小木齿轮,用手指感受着齿牙的深浅和弧度,然后拿去给师傅看。公输轨发现,这小子捣鼓出来的齿轮,虽然粗糙,但往往比老师傅们凭经验做的更顺畅。
于是,狗娃意外地被委以“齿轮质检”的重任,每个齿轮做好后,都要经过他用手转动感受,他说“顺溜”了,才算初步合格。
经过无数个日夜的奋战,巨大的水车被重新安装到加固的基座上,一套由硬木精心打造的、包含大小不同齿轮的传动系统也被连接起来,最后通向那两扇沉重的花岗岩石碾。
试运行那天,河岸边围满了人。有忧心忡忡的官员,有疲惫却满眼期待的工匠,有闻讯赶来瞧热闹的附近村民,还有躲在稍远马车里、紧张得攥紧小拳头的秦昭。
闸门被缓缓提起,湍急的河水猛地灌入水车槽道。巨大的水车叶片受到冲击,开始缓慢而有力地转动起来,发出沉重的“嘎吱”声,仿佛一头沉睡的巨龙正在苏醒。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水车越转越快,带动着那根被牢牢“框定”的主轴。
主轴通过复杂的齿轮组,将力量一步步传递、转换……只见那原本静止的、沉重无比的石碾,先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接着,竟然真的开始缓缓转动了!
起初很慢,但随着水流持续冲击,齿轮咬合越来越顺畅,石碾的转速也逐渐加快,最终发出了稳定而低沉的轰鸣声!
“成了!成了!”岸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工匠们激动地抱在一起,很多人眼中都闪烁着泪花。公输轨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里几个月的大石终于落地。狗娃站在师傅身边,咧着嘴傻笑,脸上满是黑灰和油渍。
早有准备的匠人将一斗麦粒倒入磨盘。只见麦粒迅速被卷入旋转的石碾之间,很快,雪白的面粉便从磨缝中簌簌落下,堆积起来。
围观的村民们都看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场景:不用人力,不用畜力,河水自己就能推动石磨磨出面粉!
“神迹!真是神迹啊!”一个老农喃喃道,甚至想跪下磕头。
从此,渭水河畔多了了一座日夜不息、轰隆作响的水力碾磨坊。
它不仅为官仓和军队提供了大量高效廉价的面粉,也以比人工低廉得多的价格向附近百姓开放磨面服务。
有趣的是,最初附近村民还不太敢靠近这“河里的巨兽”,只敢远远看着。
直到有一天,村里最穷的王老五,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背着一小袋舍不得吃的麦子来到磨坊。匠人们帮他操作,很快,那袋麦子就变成了雪白的面粉。
王老五只需支付极少的一点“磨损费”,而省下的雇驴拉磨的钱,足以让他给生病的老娘买副药了。
王老五捧着白面,千恩万谢地走了。消息传开,前来磨面的人渐渐排起了队。碾磨坊的轰鸣声,不再被视为噪音,而是变成了象征着希望和实惠的“歌声”。
那个曾歪打正着发现了关键加固措施的学徒狗娃,也因此被记了一功,成了碾磨坊的首批维护者之一,人们都笑称他是“听懂河水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