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闾左新区的气氛依旧有些凝滞,仿佛昨日的喧嚣与戾气还残留在这片崭新的街巷之间。阳光似乎都比往日迟疑了些,慢吞吞地爬上屋顶。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巷口停下。
秦昭在两名便装护卫和一位中年女官的陪同下,走了下来。她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半旧的藕荷色细布裙,头上只簪了一根木钗,竭力淡化那份与生俱来的皇家气度。
得到消息的里正和两位坊正早已忐忑不安地等候着。老王头和陈老丈脸上还带着昨日留下的疲惫与窘迫。
“殿下……”里正上前一步,欲要行礼。
秦昭轻轻摆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今日不必多礼。我先去看看李家婶婶他们。”
李家低矮的院墙内,李家婶婶正坐在小凳上发呆,眼睛还有些红肿,显然昨日气得不轻,也没睡好。听到动静,她
抬头看见里正和坊正陪着一位气质不凡、虽衣着朴素却难掩清贵的小姑娘进来,一时有些愕然,慌忙站起身,这姑娘好像是那个富家小姐,可今日穿的太朴素了些。
“李家的,这位是……”里正刚要介绍,秦昭便微微摇头打断了他。
“婶婶,”秦昭走上前,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昨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您受委屈了。”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李家婶婶的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
她原本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后怕,此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便絮絮地说了起来:“姑娘……您不知道,那张癞头说得有多难听!我……我就是想着大家好好的,
他怎么就……这公约要是没了,以后是不是又得回到以前那样,垃圾遍地、吵吵闹闹的日子?我这心里……怕啊!”她说着,下意识地搓着粗糙的双手,眼神里满是忧虑。
秦昭没有打断她,只是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等到李家婶婶说得差不多了,情绪稍稍平复,秦昭才温和地开口,她的话不是说教,更像是拉家常般的商量:
“婶婶,您的怕,我懂。咱们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不怕刮风下雨的砖房,有了干净能让孩子跑闹的巷子,谁也不想再回去过那糟心日子,对不对?”
李家婶婶用力点头:“可不是嘛!”
“那张癞头混账,里正爷爷已经罚他去扫大街了,律法饶不了他。”秦昭先肯定了处罚,然后话锋一转,声音更加恳切,
“可是啊,婶婶您想,这公约是咱们大家一起定的,就像咱家里的规矩,是为了把日子过好。光靠里正爷爷、坊正爷爷管,哪能管得过来每一件小事?说到底,还得靠咱们自己。咱们左邻右舍大多数都是明事理、想过好日子的,
只要咱们心齐,都认这个理,都像您之前那样,该拿起扫帚就拿起扫帚,该说句公道话就说句公道话,那一两个像张癞头这样的混人,他就翻不起浪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的话语朴实无比,没有一句大道理,全是站在李家婶婶和街坊们的立场上,分析着最实际的利害关系,好日子来之不易,需要大家一起守护。
李家婶婶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心里的恐慌和委屈被一种“原来我也很重要”的责任感所取代。她挺了挺腰板:“姑娘……您说得对!是这么个理!咱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就坏了一锅好粥!这好日子,咱得自己守着!”
之后,秦昭又走访了另外几户在冲突中受到惊吓或波及的人家。她倾听他们的抱怨,理解他们的担忧,然后用同样朴实的方式,将“公约是保护我们自己的”、“需要大家一起维护”的道理,一点点种进他们的心里。
与此同时,在新区中央的空地上,里正召集了部分居民,当着众人的面,对耷拉着脑袋的张癞头宣布了处罚:依律,罚其清扫所有公共区域十日,以儆效尤。
“若再敢蓄意扰乱、辱骂管事,决不止是扫街那么简单!”里正的声音严厉,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
原本还有些心思浮动、想看张癞头笑话甚至暗中叫好的人,在这明确的法度面前,也不由得收敛了心思。
张癞头偷眼瞧了瞧四周,发现昨天那几个跟着起哄的家伙此刻都缩在后面,没人敢替他说话,顿时像被戳破的皮球,彻底蔫了,只能灰溜溜地接过差役递过来的扫帚。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回到宫中,秦昭虽感疲惫,但眼神却清亮有神,仿佛经过淬炼的星辰。她向父皇详细禀报了事件的经过,以及自己如何处理、如何安抚民心、如何借助律法惩戒首恶。
嬴稷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落在女儿身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惊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赞赏和复杂。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昭儿,你做得很好。远超父皇预期。为君者,不仅要懂得开疆拓土、推行新政,更要懂得如何守护成果,平衡各方。你今日所学所行,已触及治理之核心,远胜读十年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