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透过清辉学堂的窗棂，在铺着细沙的习字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散学的钟声尚未敲响，学堂一角的气氛却已有些剑拔弩张。
起因是今日夫子讲授的《基础农学图解》中关于轮作施肥的一节。课后，一群年纪相仿的学子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拨——一拨以家学渊源、素来自矜的侍郎之子李昀为首的男孩们，另一拨则是以聪慧倔强、不甘人后的御史之女孙婉为首的姑娘们。
“这堆肥之法，看似粗鄙，实则内合阴阳生化之理，非深究不能知其妙。”李昀扬起下巴，试图复述夫子的深奥之词，虽然他自己也半懂不懂。
孙婉立刻反驳：“夫子明明说，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书上画得明明白白，一层秸秆一层粪土，泼水覆泥，定期翻堆，重在实操！光会掉书袋有什么用？难道地里庄稼听得懂你的‘阴阳生化’？”
“哼，女子见识！农事乃国之根本，岂是光知道‘实操’就够的？”
“你说谁女子见识？上次算学课谁输给了谁？”
“那不过是侥幸！”
两边争执不下，声音渐渐提高，吸引了学堂里其他学生的注意。小萝卜头们围拢过来，叽叽喳喳，有的帮腔，有的看热闹。
“吵什么吵？”一个略显严肃的大学长出声制止，“夫子上课说了，学以致用。光会背和光会做，都不是真会！”
“那怎么才算真会？”孙婉不服气地问。
大学长一时语塞。
李昀眼珠一转，看到了正好奇凑过来的秦昭。雨宸公主年纪最小，但谁都知道她极得陛下宠爱，更重要的是，那些神奇的“天书”据说最初都是她弄来的！
“不如这样！”李昀提高声音，“我们比试一场！就比谁把今日夫子讲的农学要点吃得更透！请雨宸公主殿下给我们做裁判！殿下最是公正！”
孙婉一愣，也觉得这主意不错，至少公平：“对！请公主殿下裁判！”
突然被点名的秦昭正咬着手指看热闹，一下子成了焦点，有点懵懵地眨了眨大眼睛：“我？裁判？”
“对！请殿下出题！”两边孩子异口同声，都觉得这个小小的、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公主是己方的“吉祥物”。
秦昭的小脑袋瓜飞速转动。她想起集上看到的，想起吴大娘烤地瓜的炉子，想起父皇说的“做对的事需要勇气”，又想起母后说的“东西没有好坏，看怎么用”……
她学着父皇平时沉思的样子，背着小手，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显得很权威：“嗯……那好吧！本公主就给你们当裁判！”
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眼巴巴看着她。
“光背书没意思，光动手也不算全对。”秦昭一本正经地开始“命题”，“父皇说，要……要‘知行合一’！”她用力蹦出这个刚从父皇那儿听来的新词。
“所以，第一题，考‘知’！”她指着墙角一个装饰用的陶罐，“你们说说，要是用这个罐子做堆肥，该怎么弄？要按照书上的步骤说！”
李昀抢先一步，昂首挺胸：“当以干湿相间之法，铺陈物料，需注意通风透气，阴阳调和……”
孙婉立刻打断：“停停停！公主殿下要步骤！第一步，先把罐子底下凿几个洞漏水！”
“对！”秦昭点头，“孙婉得一分！第二步呢？”
“第二步，找些碎秸秆或者干树叶铺底！”另一个女孩抢答。
“第三步，放厨余烂菜叶子！”
“第四步，盖一层土！”
“然后还可以洒点水！”
“要盖盖子，但不能盖太严！”
孩子们七嘴八舌，竟然把书上的步骤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秦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都对！这一题，算平手！”
“第二题，考‘行’！”秦昭乌溜溜的眼珠一转，看到了窗外学堂后院那一小片刚收获过、如今空着的菜畦，“你们说，那块地，明年春天要想种的东西长得好，现在该怎么‘养地’？”
这下孩子们有点卡壳了。书上是讲了道理，但具体到一块地该怎么办？
李昀皱着眉头努力想：“当……当施用腐熟之肥……”
孙婉也蹙着眉：“可是肥从哪里来？书上说可以种紫云英当绿肥，但我们没有种子啊。”
秦昭等的就是这个问题！她立刻想起集上那个总卖各种奇怪种子的老爷爷，她好像还用一根漂亮的羽毛换过一小包叫什么“苜蓿”的种子，说是能肥地，她觉得好玩就塞小荷包里了！
她立刻低头在自己的小荷包里翻找，果然摸出一个小油纸包，上面还画着一棵小草。
“喏！”她得意洋洋地把小纸包拍在案上，“这是苜蓿种子！和紫云英差不多，都能肥地！你们现在就把种子撒到地里去！等它长出来，明年春天翻到土里，就是肥了！”
“哇！”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叹，崇拜地看着秦昭。公主殿下果然什么都有！
“可是……殿下，现在已是深秋，撒种子能活吗？”一个稍微懂点农事的孩子怯生生地问。
秦昭一愣，对哦，吴大娘的地瓜是烤熟的，这种子……她挠挠头：“这个……书上说‘适时播种’，那……那就算现在不能种，也知道方法了嘛！这一题，比的是谁知道方法！所以……所以还是平手！”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觉得公主殿下说得很有道理。
李昀和孙婉对视一眼，都觉得没分出胜负很不甘心。
“殿下，那第三题呢？”两人异口同声。
秦昭看着他们俩，又看看周围一群等着看结果的小伙伴，忽然灵机一动，想起父皇说“团结很重要”。
她再次背起小手，摆出最严肃的表情：“第三题，考‘合作’！你们俩，一个男孩头，一个女孩头，现在一起带着所有人，去把学堂后面那块地收拾干净，把杂草拔了，土块敲碎！等明年春天，再用我的种子肥地！谁要是带头吵嘴不好好干活，就算谁输！”
啊？李昀和孙婉都傻眼了。这算什么考题？
但看着秦昭一脸“本公主裁判说了算”的表情，再看看周围小伙伴们觉得这主意好玩已经开始摩拳擦掌的样子，两人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下：“……是，殿下。”
于是，散学的钟声敲响时，清辉学堂的先生和来往的宫人惊讶地看到，一群半大的孩子，以雨宸公主殿下为“总指挥”，侍郎家的公子和御史家的小姐为“工头”，正热火朝天地在那块小菜畦里拔草、松土。偶尔还能听到争执：
“你这土块没敲碎！”
“你拔草留根了！”
“公主殿下说了不能吵嘴！”
“……哼！”
秦昭则蹲在田埂上，托着小下巴，监督得十分起劲，时不时还指挥一下：“那边！那边还有杂草！”“李昀，你和张三一起去抬水来洒地，不然尘土飞扬啦！”
夕阳西下，给这群忙碌的孩子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虽然地整得歪歪扭扭，每个人身上都沾了泥点，但那股认真的劲儿头，却让闻讯赶来、躲在廊柱后偷看的学堂先生捻须微笑。
最终，地总算勉强收拾好了。孩子们个个灰头土脸，却都眼睛发亮，看着他们的“劳动成果”。
秦昭站起来，拍拍小裙子上的土，庄严宣布：“今日比试，双方同心协力，整地有功，皆胜！奖励嘛……”她又摸了摸小荷包，掏出几块宫里带来的、用糯米纸包着的芝麻糖，“每人一块！下次再比！”
孩子们欢呼一声，瞬间忘了之前的争执，冲过来分糖吃。李昀和孙婉拿着糖，看着对方的花猫脸，忍不住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清辉学堂的第一次“男女对抗赛”，就在小雨宸公主殿下用一块芝麻糖和一点点的种子的调解下，以“全员胜利”的古怪方式圆满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