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力气大,敢不敢比摔跤?”刘磊活动着手腕,指关节咔咔作响,摆出个陈睿教的起手式。
“谁怕谁!”程处默把华容道往石桌上一放,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
他在家常跟护院学拳脚,自认力气不小,哪里把个比他矮半头的小子放在眼里。
两个小子在院里的空地上摔了起来。程处默仗着力气大,一把抓住刘磊的胳膊就想往地上摁,却没想到刘磊身手灵活得像只猴子,身子一拧就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顺势往他腿弯一绊。
程处默重心不稳,“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屁股着地,疼得他龇牙咧嘴。
“不算不算!”他爬起来,脸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我还没使出真本事呢!等我爹回来了,我让他教我绝招,到时候再跟你比!”
刘磊得意地扬着下巴,嘴角撇得老高:“随时奉陪!”
蓉娘在一旁看得直笑,手里还拿着本算术书,走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脑袋:“别闹了,该学算术了。程处默,你不是想知道华容道里的兵法吗?得先学会数数才行。”
程处默虽不情愿,却也知道蓉娘说得有理,悻悻地跟着进了书房。
程处亮则捧着华容道,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嘴里还念叨着“曹操怎么才能出去”。
书房里,蓉娘把算筹摆出来,先教程处默和程处亮认阿拉伯数字。“这个是1,像根小棍;这个是2,像只小鸭子……”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着,声音温柔得像春风。
程处默对着那些“1、2、3”的符号抓耳挠腮,眉头皱得像个疙瘩:“这歪歪扭扭的是啥?还不如算筹好认,一横是1,两横是2,多明白。”
程处亮却学得快,很快就会写了,还得意地冲哥哥做鬼脸:“哥哥是笨猪,连1、2、3都不会写!”
“你才是笨猪!乱说话我揍你!”程处默瞪了弟弟一眼,却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看他写的字,手指在桌上偷偷画着。
蓉娘让刘淼带着他们练习,自己则帮陈睿整理手稿。
陈睿坐在廊下,看着这景象:刘磊在旁边当“小先生”,时不时纠正程处默的写法;程处亮学得认真,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程处默则对着数字愁眉苦脸,时不时偷偷看一眼桌上的华容道,手指还在膝盖上比划着。
下午,陈睿见孩子们学得累了,便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里,给他们讲“曹冲称象”的故事。
“……曹操想知道大象有多重,文武百官都没办法,有的说要造个大秤,有的说要把大象宰了切块称,七岁的曹冲却说,把大象赶到船上,在船帮上刻下记号,再换成石头,称石头的重量就知道大象有多重了……”
陈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奇特的吸引力,像把钩子似的勾着孩子们的耳朵。
刘磊和刘淼早已听过这个故事,却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小脑袋随着情节一点一点的;
程处默原本还在摆弄华容道,听到“大象”二字,立刻停下手,眼睛瞪得溜圆;
程处亮更是往前凑了凑,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生怕错过哪个细节。
“那大象乖乖上船了吗?”程处亮忍不住插话,声音里满是好奇。
“自然是乖乖上船了,”陈睿笑道,“曹冲跟大象说‘乖,上去给你吃香蕉’,大象就听话了。”
孩子们顿时笑作一团,程处默拍着大腿:“这小子真聪明!比我爹的谋士还厉害!我爹上次想知道粮仓里有多少粮食,让士兵一袋袋搬,累得个个直喘气,早知道有这法子,哪用这么费劲!”
陈睿被他逗笑了,又讲了“司马光砸缸”的故事。
当说到“司马光举起石头,‘哐当’一声砸破水缸,小孩顺着水流漂了出来”时,程处默猛地站起来,学着司马光的样子比划:“是不是这样砸?我上次也用石头砸过我家的水缸,被我爹追着打了三条街!”
这话一出,连蓉娘都忍不住笑了,用帕子捂着嘴,肩膀微微颤抖。
陈睿憋着笑,板起脸:“司马光砸缸是救人,你砸缸是捣蛋,能一样吗?”
程处默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下次我砸缸也救人。”
院子里的笑声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惠婶在厨房听见了,端着刚切好的水果出来。
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院,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
陈睿看着孩子们围着程处默,听他讲程咬金打仗的故事——“我爹可厉害了,一把斧头能砍翻十个敌人,上次在泸州,他一嗓子把敌军的马都吓瘫了……”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却没人拆穿,个个听得眼睛发亮。
晚饭时,惠婶做了拿手的炖鸡汤,汤色清亮,飘着层淡淡的油花;红烧鱼炖得酥烂,筷子一戳就能分离,鱼肉入口即化;还有油焖春笋,绿油油的透着清爽。程处默和程处亮吃得满嘴流油,筷子抢得比谁都快。
“比府里的厨子做得香!”程处默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我娘总说吃多了肉不好,天天让我喝粥,还是陈郎君这儿好!”
程处亮也跟着点头,小嘴里包着块鱼肉,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明天我还来,要吃那个油焖春笋!”
陈睿笑着给他们夹菜:“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明天学算术学得好,我让惠婶给你们做糖醋排骨。”
“真的?”程处默眼睛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我肯定学得好!”
傍晚,宿国公府的管家程福来接人。
他刚进院,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程处默正趴在石桌上,跟着刘磊学写数字,嘴里还念叨着“1像小棍,2像小鸭”;程处亮则和刘淼凑在一起,研究华容道,时不时发出一声欢呼。这要是在府里,这俩小祖宗早就上房揭瓦了。
“小公子,该回家了。”程福小心翼翼地说。
程处默头也不抬:“再等会儿,我这道题还没算完呢。”
程处亮也噘着嘴:“我还差一步就能让曹操走出去了。”
直到陈睿答应明天教他们玩“九宫格”,说那里面藏着更厉害的兵法,两人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程福离开了。
走到巷口时,程处默还大声喊:“陈郎君,明天我肯定比刘磊先算完算术!”
刘磊在院里听见了,立刻回喊:“不可能!我肯定比你快!”
送走他们,院里约显安静。
刘磊和刘淼则在灯下摆弄华容道,嘴里还念叨着“曹操该往哪走”。
“小郎君,该歇息了。”惠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知道了。”陈睿应着,起身往屋里走,在手稿清单上曲辕犁后打了个?。
又是安稳的一夜。
清晨案上摊着曲辕犁的最终定稿图纸,他正用朱砂笔细细标注犁梢的承重节点。
“陈宣德郎何在?陛下有旨,即刻入宫!”内侍尖细的嗓音穿透院门,惊得檐下燕子扑棱棱飞了起来。
他匆匆用布巾擦了擦手,将图纸仔细折好塞进袖中——这是他熬夜改了七遍的版本,想着今日送将作监定稿,却没想先等来宫里的传召。
“小郎君,这是……”惠婶端着刚蒸好的米糕出来,手一抖,米糕差点掉在地上。
“无妨。”陈睿安抚了惠婶,转身对那内侍拱手,“有劳中官稍等,容我换件官服。”他平日里总穿件半旧的青布襕衫,今日入宫,好歹得换上个干净正式点的。
换衣时,陈睿指尖都有些发紧。宣德郎是将作监里最末等的官,别说朝会,连太极殿的门槛都没踏过几次。今日突然被传召,难不成是曲辕犁的图纸出了纰漏?他摸了摸袖中图纸,边角已被手心的汗濡得有些发潮。
太极殿内早已肃立着文武百官。陈睿找了个角落,缩在廊柱后,猜测不知是何时让自己来。
他认得几个熟面孔: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秦叔宝、虞世南、阎立德......张正鹤,好像就认识这几个了。
现在现在最前面的正是须发斑白的裴寂——那位辅佐两朝的开国元勋,此刻正捧着一卷奏折,脊背挺得笔直。
“陈郎君怎么躲在这?”身后忽然有人轻拍他的肩,原来是阎立德不知啥时候过来了。
陈睿刚要回话,殿外忽然传来内侍高唱:“陛下驾到——”
李世民步履沉稳地走上御座。
他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裴寂身上,温声道:“裴公,你昨日递的辞呈,朕看过了。”
裴寂上前一步,深深躬身,紫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启奏陛下,老臣年近七旬,精力衰颓,恐难再担司空之职。近日精盐一案,族中子弟又涉足私盐,老臣管教不力,实难再居高位。”
他声音虽哑,却字字清晰,“恳请陛下允老臣致仕归乡,颐养天年。”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陈睿缩在柱后,平静得很。
他倒是听说了精盐案——前几日京兆尹查抄私盐窝点,竟牵扯出裴氏子弟。
只是没想到,裴寂竟会因此请辞。
李世民指尖轻叩御案,沉默片刻才道:“裴公追随朕多年,晋阳起兵时,你倾尽家资以助军需,这份情分,朕没忘。”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怅然,“既然你意已决,朕便不挽留了。传旨:赐裴寂食邑三百户,黄金百两,允归蒲州养老,四时供奉如常。”
“老臣谢陛下隆恩!”裴寂叩首时,陈睿见他花白的鬓角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