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得叫您长辈了,以后我就叫您大伯!您可别推辞见外了!”陈睿躬身行了一礼。
人家小老头看起来也有五十来岁了,总不能和人称兄道弟,这年代五十多岁孙子十多岁也不稀奇。
“不敢当不敢当,小老儿我虚长些岁数。那既然这样,俺就就高攀了!”见陈睿说得坚决,老陈也就没多推辞。
“贤侄,这东西的图和想法咱当伯父的也不能白要,我这铺子不值钱,份子给你四成,往后有啥新东西,咱们合计着做,卖了钱咱们分。我还有个小子,不大爱说话,也爱鼓捣这些玩意儿,今年十六了,常念叨你的大名,说你奇思妙想不断!我叫他出来认认!”
“噢?家里还有个小哥?”
老陈说着就往后院喊:“东子!出来一会儿!”
里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片刻后,一个半大少年掀帘出来。
身量不算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袖口卷着,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浅的划痕,许是摆弄木料时不小心蹭的。
他头埋得低,眼睛盯着脚边的青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看着倒真像老陈说的,不大爱说话。
“这是俺家小子,大名陈东,小名东子。”老陈拍了拍少年的后背,“平时就爱蹲在院里敲敲打打,画些图,你俩准能说到一块儿去。”
陈石被爹拍得身子一僵,才慢慢抬起头。
眉眼倒还清秀,就是眼神有点怯生生的,见陈睿望过来,问了两个字:“这是?”
“这是咱本家,陈睿,就是你常念叨的奇思妙想的陈县子!”
陈东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是被点亮的灯芯,先前的怯懦褪去了大半,问了句:“真是陈县子?!”
陈睿见他这模样,倒觉得亲切,主动上前一步,笑着拱手:“东子哥。听伯父说你也爱琢磨些手艺活,倒是巧了,我这儿正好有些想法,正愁没人一起切磋。”
“你……你真的是陈县子?”陈东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点不敢置信,“那个造出水晶琉璃,还有四轮马车的巧思郎君陈县子?”
“正是在下。”陈睿点头,见他手里还攥着半截木炭,指尖沾着墨痕,便问,“刚在屋里画啥?”
陈东这才想起手里的木炭,慌忙往身后藏,脸更红了:“没……没什么,瞎画的。”
老陈在一旁笑道:“这小子,藏啥?把你画的那些图拿出来给陈郎君瞧瞧!”说着就往屋里走,“我去给你们取!”
陈东想拦,却被老陈一把推开。没一会儿,老陈捧着一卷粗麻纸出来,往桌上一摊,竟是些器物的图样——有改进的刨子,带齿的锯子,还有个看着像纺车却又多了个轮子。
“这是你画的?”陈睿拿起一张纺车图,见上面标着“转轮”的字样,忍不住点头,“想法不错,在原来的纺车基础上加个脚踏板,双手就能腾出来理线头,确实能省事。”
陈东没想到他一眼就看出了门道,眼睛更亮了,声音也大了些:“我以前看娘纺线时总说胳膊酸,我就想,要是脚能帮忙转轮子就好了,试了好几次,还没做出像样的来。”
“这个可以继续琢磨琢磨,我也没研究,咱们可以讨论讨论。”
陈东连连点头,先前的拘谨彻底没了,凑过来指着另一张图:“还有这个,我想给锯子加个木框,这样拉锯时不会晃,锯木头能直些。”
“框锯,”陈睿笑道,“我在工部见过类似的,你这图已经很不错了,就是锯齿的角度得再斜些,这样省力。”
两人一搭一唱,越说越投机。
老陈在一旁看着,端起茶壶给两人续水,脸上的笑纹都堆了起来。
他原本还怕儿子怯生,没想到遇到同好,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陈东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进屋里,抱出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些零碎的木件——有小风车,有带轮子的小推车,还有个能开合的小木人,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这些都是我没事做的,”陈东拿起那辆小推车,车轴是用细铁棍做的,转起来很顺滑,“试着用了铁当轴,比木轴转得灵。”
“东子哥手巧呀!”陈睿赞叹道。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
陈东子还跟他说想用水车驱动磨面粉等等想法。
陈睿知道,做出东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法。
他拍了拍陈东的肩膀:“东子哥,我家离西市近,你有没有想法跟着我一起做事。伯父说铺子给我四成份子,我看不如这样,这铺子你我各占三成,剩下四成给伯父,你看如何?”
陈东愣了愣,看向父亲。
老陈摆摆手:“听陈郎君的。你能跟着学东西,比啥都强。”
陈东重重点头:“郎君,往后我跟你学!”
陈睿笑着接过来:“不是学,是一起琢磨。这手艺活,多个人多份心思,才能做得更巧。”
暮色漫进巧木坊的窗棂,老陈点上了油灯,昏黄的光把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往后咱就从那发条计时器开始。”陈睿指着桌上的木鸟,“明天从将作监弄些好钢,东子哥做发条和细齿轮,再想些好看的外观;伯父管着下料和打磨,我负责总体组装和销售这块。”
陈东连连点头,拿起炭笔在纸上画着木鸟的轮廓:“我这就改图纸,把木盒雕成云纹的,看着气派些。”
老陈在旁添了灯油,笑道:“我要去备些硬木,雕花纹不容易崩。对了,贤侄,那水车磨面粉的法子,水车是你造的,你说的可行不?”
“可行。”陈睿想起陈东说的想法,“东子哥的意思是,用水车的转轮带齿轮,齿轮再带磨盘。只是得算准转轮和磨盘的大小比例,不然磨出来的面粉粗细不均。回头我画个齿轮配比的图,咱先做个小模型试试。”
陈东子又坐不住了。
“不急在这一时。”陈睿拉住他,“东子哥你得跟我一段时间,这尺寸大小需要规范,用老一套的尺寸方法不够标准精细。百工学堂要开学了,东子哥你也可以去听听。”
提到百工学堂,陈东的眼神又亮了几分:“郎君说的学堂,真能教算学和画图?”
“不光教这些,还教烧焦炭、炼铁,”陈睿道,“你不是想用铁做轴吗?等学堂里炼出好铁,咱就做铁轴的水车,转得更灵,用得更久。”
老陈听得直点头。
刘伯看天色有点晚了,心想大家肚子快饿了:“我这就去巷口买几张胡饼,边吃边聊。”
“我去!”陈东子一下跳了出去。
老陈望着东西的背影,对陈睿叹道:“这孩子,打小就闷,除了摆弄这些木头铁器,啥都不上心。今儿遇着你,才算有了奔头。”
陈睿笑着摇头:“是东子哥自己有灵气,我不过是帮着点透几处关节。您看他画的纺车图,那脚踏板的位置,比工部现存的样式还合理,这可不是旁人能教出来的。”
说话间,陈东端着个陶盘进来,盘里摆着三张热气腾腾的饼,还有一小碟腌萝卜。“刚烙的,还热乎。”
“对了,”陈睿咽下嘴里的饼,“东子哥,你那铁轴小推车做得好,回头试试用这法子做纺车的铁轴,再配上你说的脚踏板,保准纺线时能省不少劲。”
陈东眼睛一抬:“能行?”
“怎么不行?”陈睿拿起他画的纺车图,“你看,把木轴换成铁轴,再在底下安个踏板,连着齿轮,脚一踩,轮子就转,双手只管理棉花,一天下来能多纺半车线。”
陈东抓起炭笔就在图上改,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
回去的路上。
刘伯忍不住道:“那东子小哥是块好料,跟着您,往后定能成个好匠人。”
“是他自己肯琢磨。”陈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