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看不懂长篇大论，但是一个个的文字还是能看懂的，哥哥这笔锋越发锋利了，写这么多可见文思泉涌吧？”苏瑾儿笑着坐在桌前，帮着小心将他的文章给收起来，等他将饭菜都放上桌。
一共三道菜，两荤一素加一盆米饭，下方还有三个重叠的碗。
等着杨晟打好饭，她将碗筷分别放好，指示小黄和小白在旁边坐好，两人便慢慢吃起来。
“今早王大人找到我，说今晚上在鸿雁楼吃酒看戏，请我和你一起去，瑾儿想去去，不想去下午我拒绝王大人。”
今日的杨晟穿着深蓝色的官服，一身气质挺拔俊俏，他在凳子上坐着，眼睛不时看苏瑾儿一眼，视线专注无比。
“鸿雁楼是什么地方？”苏瑾儿小口小口的嚼着米饭，并没有看他。
“是一个喝茶看戏吃饭的地方，我想着今日里面人多热闹，在那里也能过一个热闹的三十，等吃完饭，我在陪你去放花灯。”
杨晟轻声道，夹起一块瘦肉放入她碗中。
两人之间气氛温馨，即便说话较少，也没有人觉得尴尬。
“是王大人请客？如果是大人请客，这个面子我们肯定是要给的。”苏瑾儿软声道，又看了眼自己身上为了方便干活穿的旧衣服，和他身上那身官服，“不过要去的话，我们最好先换一身衣服，买的过年的衣服正好可以取出来穿，不然浪费了。”
过年穿新衣，新年新气象，这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寄予。
因为这句话，下午杨晟也没有在县衙多待，干了一个时辰的活后就和苏瑾儿一起回去了，临走时朝着差役交代了一句，如果见到王大人就告知对方晚上宴会他们会去。
家中洁身的草药众多，苏瑾儿瞥了一副强身健体消毒的药方，先熬了一锅浓稠的汁水，然后加入温热的水里面进行泡澡净身。
杨晟身体弱一些，她先等着杨晟清洗穿戴完成，才自己倒水泡澡，连一头长发也缓慢清洗打理了一遍。
等她穿上衣服走出房间，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被布料包成一团，直接来到火盆前烘烤。
木梳从头顶梳落，修长的手指清理打结的发丝，等一头长发柔顺干燥完成，也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好在房间里一直燃烧着灶火，土炕上温度也高，室内温度并不至于让人着凉。
等苏瑾儿从房间里出去，才惊讶的发现杨晟居然连小白和小黄都打理好了。
“洗干净后小狗看起来都好看多了。”她笑眯眯的靠在墙边低头往下看。
杨晟揉着小狗的蓬松毛发，闻言笑着回头，看见长发披肩的女孩儿是眸光一怔。
女孩穿着一身粉嫩的棉袍，脖颈围着白色围脖，毛茸茸的绒毛捧着她的小脸，一头浓密的黑发披肩而下，黑对比着她瓷白的皮肤，衬的她越发灵动鲜活。
一双含笑的眼眸弯弯，脸上未施粉黛而白中透红，即便是一身粉也不显得寡淡，腰肢点缀的鲜红配饰如锦上添花让她人比花娇。
就像午夜梦回梦中回想过无数次的女孩儿一样。
“哥哥？”
听着女孩儿的声音，杨晟略带狼狈的收回视线，感受着心脏的砰砰乱跳，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他隐隐克制着，深吸口气后站起身，脸色已经平静下来：“哥哥也去换衣服，等会就该出发了，瑾儿也收拾一下。”
说完朝着自己房间方向走去，脚步略微凌乱。
苏瑾儿嘴角的弧度淡了些，看了小白和小黄两眼，走到厨房将中午的饭菜热了混合在一起，先给小黄和小白吃饱肚子。
这个时代的女人是不能披头散发出去的，那会被认为是一种失德。
苏瑾儿坐在铜镜前面，手拿红绳梳理自己的长发。
依旧是分成两边，不再是简单的长马尾，而是先细分成小小的发股做成小辫子缠绕在头上，在弄成几个缠绕起来的鼓包，绑上红绳和简单的玉饰头花。
从肩头落下的辫子弄的更宽松一些，每隔一段距离就用红绳捆绑。
红色和粉色、黑色的极致搭配，让她娇俏的面容显得调皮可爱又灵动，眉眼中的温柔却又削弱了这种跳动的气质，两种气质的极致碰撞反而让她更是惹人注目几分。
杨晟换好衣物过来便见到她这般模样，不禁又是一怔，这次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视线扫过她落在肩膀垂落胸前的蓬松发辫，逐渐上移看向她含笑的眉眼：“瑾儿真好看，哥哥可舍不得你嫁出去了。”
苏瑾儿站定，弯弯眼睛责备的看他一眼：“哥哥忘了不能随意在外面夸女孩儿了？”
“这是家里，你是我妹妹，我夸你也没有错。”
杨晟含笑步步靠近，鼻尖嗅闻道一抹若有若无的清香，他伸手捏了捏她脑后的红色丝带，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黑色发丝。
身后的人存在感太强，苏瑾儿透过铜镜看着自己身后的杨晟，他今日穿的也是一身浅绿色的衣袍，衬托的他本就丰神俊美的面容多了一股和平日不同的年轻青涩，挺拔的身形随着营养补足和每日的锻炼而健壮了不少，又让他多了文气之外的男子气概。
很复杂的气质，如果说以前的他是个文弱书生，现在就是一个身体还不错颇有才华的俊美青年，也难怪渐渐成了城中女儿家的关注对象了。
“时间差不多了，哥哥，我们出发吧。”
她轻轻往前走了一步，拿起旁边自己做的一个帆布挎包背上，笑盈盈的回头看他。
杨晟手摸了个空，右手还僵在空中，见她看了眼自己的手，尴尬的笑了笑，掩去了心中的遗憾和失落。
“好。”
他应了一声，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静默几秒后抬脚跟上。
小白和小黄此次也会同行，两人两狗结伴去了鸿雁楼，进入二楼的包厢之中，不出意外又见到了同一批老熟人。
马驿丞一家三口，王县令和刘县丞。
两人几乎一进门，房间里的人就朝着他们看来。
马昂更是眼睛发亮，直直的一动不动的看着苏瑾儿。
她并未给他一个视线，先是跟着杨晟一起和王县令几人行礼道好，手朝下做了个手势，等小黄小白在靠墙的位置趴下，才后杨晟一步落座。
“呀，这是瑾儿姑娘养的狗？怎么这般听话？”
王县令惊讶的看着匍在角落吐舌头的两只狗，惊讶于它们的听话和安静。
“有特意的驯养过，就和马驿丞那边养马一样，正确的驯养配合指令，就能让动物听懂人的话。”
苏瑾儿端坐在座椅上，瞧见桌上放了好多的酒，不禁失笑：“今日看来是要不醉不归了？”
同一张桌上，面对王县令和马驿丞、刘县丞三个县中的官员，她和对方交谈的语气却自然平淡极了，仿佛根本不在意这几人的身份一样。
虽然有些不合规矩，王县令等人顾虑着她的能力和现在的身份，还有她旁边有杨秀才在，便也不会特别在意。
“是啊，节日必定要喝些酒的！来来，既然人都到齐了，大家吃饭看戏！来年我这乌鸣驿也要靠大家多帮帮忙！来，杨秀才，你多喝一些！”
王县令起身主动给杨晟倒酒，他连忙抬手拒绝，却挡不住王县令的热情。
酒桌上不贪公事，众人边吃边看前边戏台上的唱戏敲鼓。
杨晟和苏瑾儿是听不懂这戏的，也就看个那些人穿着的衣服样式和花色，见那的人都是男人扮成的女人，更是没有什么兴趣。
倒是等那扮做女人的角儿装作倒地而死的时候，苏瑾儿不禁皱起了眉头。
恰在此时，王县令和马驿丞、刘县丞也出声感叹起来，讲了一个女子被陌生人调戏，回家后自认为名节受辱而自尽身亡，然后得到了皇上亲赐下的‘贞洁牌坊’的故事。
听他们语气，对这女子的行为是颇为推崇的，一个女人只是因为一句被简单的调戏便自尽而亡，却代表着自己看重自己的贞洁？
简直是离谱。
苏瑾儿听的没什么胃口，垂下眼帘放下碗筷，挡住了眸中的冷。
杨晟也对这故事非常不喜欢，他知道这世道对女子艰难，却想不到只是因为外人的一句调戏，就要女子自己自尽以证明清白？
虽然戏中表现肯定夸张一些，却也隐约代表了这个世界对女子的看法。
他注意到苏瑾儿的动作，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便主动给她掺了一杯茶水，等她看来后又朝着她轻轻安抚的笑了笑，低声问她：“还想吃吗？不想吃我们就走。”
“……”耳边王县令三人依旧还在赞不绝口的称赞那女人的行为，苏瑾儿看着他眼中的担心心里微暖，“哥哥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如果有朝一日哥哥做了朝中大官，能否为我们女子博得一些出路？”
这般近处看着，杨晟才发现她有一双棕色的眼珠，不若印象中那种温柔的浅淡眸色，此时微微变深，仿佛带着不可捉磨的思虑。
听见她的话的养成并不迟疑，“当然，我要让瑾儿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不必顾及其他男人的眼色。”
他的表情凝重而严肃，并不像平日那种侃侃而谈的放松，这是他的承诺。
一想到苏瑾儿可能成为这戏中的主角，或者说，曾经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苏瑾儿就差点儿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他心中就是忍不住的酸涩疼痛。
不能发生，不允许发生。
他的眸光荡出水波，苏瑾儿看着，轻轻的笑了，“嗯！我相信哥哥。”
圆桌对面，马晓云一双媚眼不时看向杨晟，见他一进门开始就不看自己一眼，如今上了饭桌还只是和自己的妹妹说话，不禁心里失落。
马昂虽然对苏瑾儿有些心动，对自己妹妹还是很关注的，见她情绪不高，偶尔还朝对面看几眼，也跟着看去。
他本来也早就在关注那边了，正好出声道：“杨兄，你和瑾儿姑娘是在说什么？为何不听戏？”
安抚苏瑾儿的杨晟嘴里的话一顿，见王县令等人都一起关注过来，也不欲多做解释，“是有些不习惯，我们二人都没有听过这戏曲，便也是偶尔说说话。”
他的思维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大环境如此，他即便在酒桌上扭转了王县令几人的看法，抛开要费的大力气不说，也不见得这几人会认同他的想法。
而且今日是年节，他不想和任何人争吵，改变女子地位非一夕一朝就能做成的，还要从长计议。
“不知杨公子对这戏曲有什么看法？”马晓云对这戏曲表达的内容是非常不开心的，这里面赫然就是将女性看成男人的附属品，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随意可打杀的物件。
这让她即便在家中颇受父亲宠爱，心里也很是不甘女子的地位。
在者也总算找到了和杨晟说话的时机，正好问清楚对方对女子是何看法。
她看了眼他身边的苏瑾儿，如果是瑾儿姑娘遇到类似的事情，杨晟会怎么看又怎么做呢？
“杨秀才平日只读圣贤书，看不懂这戏曲，应该是不知道这《烈女传》的事迹？不过这里面女子对自己贞洁看重，宁死而维护自己的贞洁和丈夫的名声，实在是天下女子的楷模。”
王大人喝了口酒，注意到拧眉的苏瑾儿的神情，理智的选择不做声。
“马大人这话我不认同。”杨晟放下筷子，神情正直严肃，“这戏曲我看不懂，却也知道这故事之中女子是受害者，既是受害者却还要以死证明贞洁，固然可以算做这女子高洁，却也可惜了一条人命。说到底还是这世道不允许这样的女子存活，在在下看来，这不算女子高洁，却是整个社会畸形，不追究男子责任，却无辜平白死了个女人。”
他的话可谓惊世骇俗，并不讨论那女子的高洁，反而拔高视角，看成了整个社会的问题。
当即同桌的王县令几人就变了脸色，笑也笑不出来了。
“杨秀才，你这说法可是颠倒了黑白了！”刘县丞站起身，神色不悦。
“什么叫颠倒黑白，这戏曲之中黑是欺辱人的男性，白是被欺辱的女性，逼迫白去死，而黑被一笔带过，这才是颠倒黑白，最终女子的死还是维护的男人的尊严！”
杨晟并不退让，对这个在县衙辅佐了两任县令的县丞没有丝毫畏惧之意。
他本来不想和这桌上的人冲突，却听马驿丞说那女子是天下女子楷模，一时间是心中不忿，也是为了给瑾儿这样的女子出言报不平。
这算的上什么楷模，不过是无辜而死的女孩子，被外部的人惯上的名号。
谁不想活着，谁又不愿意活着？
世道逼迫罢了。
“你、你！你枉为读书人！”
刘县丞没想到他这样固执，挥袖骂他。
气氛略为僵硬，王县令见两人似乎水火不容，连忙出声道：“两位且停一停，我说一句公道话。”
马驿丞也对杨晟这话非常不满，此时面色冷了下来，见他出声便看他：“王大人是什么想法？也觉得是这世道的问题？”
“诶~世道不世道我不知道，但是杨秀才有一点儿我还是认同的，这女子是受害者，她愿意以死成全自己和丈夫的名声，却不能要求天下女子都是这般吧？我赞叹这戏曲里女子的高洁，却也不责怪那些活下来的女子，大家都想活着而已。”
某些时候，王大人这劝架总是恰到好处的，他性子也豪迈开朗，如今有他做和，气氛一时间也缓和下来。
刘县丞重新坐下，桌上众人自动就要将这话题略过去。
却听马晓云突然道：“杨公子说的真好，也算是为我们女子道出了心声，若是世道能看出女子势弱，多少一些对受害者的偏见，也不至于让女子只有死路一条可走。”
她一双看着杨晟的眼睛发亮，仿佛看见了光一样移不开目光，分毫不顾身边变了脸色的爹和哥哥。
因为杨晟为女子发声，她心中的好感几乎瞬间变成了绵绵情谊，狐狸眼因为光亮变得有些柔媚多娇，当专注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不禁让人怦然心动。
杨晟却只是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应该的，男人该心存大致，一个真正健全强大的国家，里面的居民一定是安居乐业，男女近乎平等，每个人都为自己而活，而不是成为别人的影子或者别人的物件！”
马驿丞本为女儿当众站在杨晟那边说话而心中不悦，自觉丢了脸面，也显得他对家中女儿家教不严，本想出声教训几句。
却听杨晟又说出了这桩话。
他不禁一愣。
王县令和有些生气的刘县丞都怔住了。
“男女……平等？这怎么可能，男人该建功立业，女人就该待在家中，如何出的了家？”
马驿丞皱眉。
“天下大同人人平等，这是至高无上的追求，我们现在做不到，却也该从自身做起抛弃偏见，女人也能做出贡献，各位有没有想过，只是我们很少给女性机会？”
杨晟笑了笑，却不再多说了，很多人的思想是过于固执无法轻易改过来的，而让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怕是不少男性会觉得受到了侵犯。
“……杨秀才有大志向，不过这等惊人之话以后不要妄加多言了，今日这事就当过去了，大家吃饭喝酒，不要再提。”
王县令开口劝道。
马驿丞和刘县丞都虽然惊讶于杨晟的天外想法，不过不得不说，他这惊人志向却是他们看重的，天下大同……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世界。
两人给了王县令面子，此次争议就此忘记。
马驿丞也瞪了眼要说话的女儿。
不过到底是没胃口了，杨晟和苏瑾儿早就放下了碗筷，王县令几人也没有多喝，吃饱就站起身，说着可以离开了。
“那在下就和瑾儿先走一步，各位大人回去注意安全。”
杨晟朝几人道别，面容已经恢复了平和。
苏瑾儿乖巧的站在他身后，仿佛从未在意过那饭桌上的争斗一样，马昂忍不住看她一眼。
今夜并未下雪，一群人站在夜色之下，看着满街道点燃的灯火心情畅快。
马驿丞和刘县丞已经结伴走了，王县令后走一步，他刚要抬脚，又忍不住走到苏瑾儿面前。
“王大人？”
苏瑾儿抬眼看他。
注意到马昂和马晓云也走了过来，他们并未随着马驿丞离开。
“瑾儿姑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王县令见杨晟拧着眉头的模样，迟疑几秒还是说道。
“马大人请说。”苏瑾儿依旧神色淡淡的，任由小白和小黄站在自己脚边，听着王县令道：“如果是瑾儿姑娘……我是说，如果是瑾儿姑娘遇见戏曲里那种事情你会如何做？”
王县令的想法很简单，他一直觉得这兄妹二人是不同的，而这个苏瑾儿，作为杨晟的妹妹，这几月在城中表现不输任何一人。
以前他一直顾虑苏瑾儿会因为出色的容貌而引发麻烦，从而因为伤了名节而误了性命。
如今他确实好奇她的选择了？
“你是说要是我被调戏了我到底会如何吗？”苏瑾儿抿了抿唇，看向身边担忧的杨晟，忽然轻笑一声，“那自然是谁欺负我我就揍回去了，流言能吞噬人，但是拳脚能碾压流言，绝对的力量之下，谁敢胡言乱语？”
她见到王县令瞪大的双眼，也看见了杨晟欣慰的笑，更是眉眼弯弯放轻了声音：“我管他什么世道，谁不让我活，我就不让大家好过。就算是我未婚先孕那又如何，未影响他人分毫，他人想拿捏我要问问我手里的刀同不同意。再者——”
“什么？”王县令呼吸微紧，被她这女子这般放肆的话惊的愣住了，下意识问。
便见她笑中多了几分肆意：“天下之大，就是深山老林都算上，多的是我能去的地方。”
王大人一时间并未回神，同行走来的马晓云和马昂也被她这惊天的发言给震的人仰马翻，比杨晟说过的那些话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