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缝里的水光一闪，陈九黎的伞尖已先一步探入。
他没犹豫，抬脚跨过门槛，油纸伞在身前划出半弧，三下点地。咚、咚、咚，声音不大，却压住了门后翻涌的咕噜声。血池就在眼前，黑红液体沸腾如煮，热气蒸腾，浮着密密麻麻的婚帖，每一张都浸透暗红，边缘卷曲，像是刚从谁胸口撕下来。
沈照扶着断柱的手一紧，踉跄跟上。她右眼窝空荡，左眼血流未止，可通幽之力还在撑着。探阴棒轻颤，指向池心：“不止是纸……那些帖子底下，有东西在动。”
闻人烬咬牙迈步，刚踏进生门，忽然腰间一紧。一张婚帖无风自动，贴上她小腹，瞬间化作铁链，另一端直插血池深处。她闷哼一声，整个人被猛地拽向池心。
陈九黎甩手就是一枚银针，钉进锁链关节处。嗤——火星四溅，铁链顿了一瞬。他借力跃起，红衣翻飞，人在半空时已抽出伞骨，伞面一旋，将闻人烬拦腰卷回。
砰！
一只巨掌破池而出，掌心布满扭曲人脸，朝他当头拍下。陈九黎拧身侧避，肩头仍被擦中，红衣炸裂，皮开肉绽。他落地未稳，又连退三步，嘴角渗出血丝。
“好家伙，藏得深。”他抹了把脸，冷笑，“还装院长？你这身皮，怕是连坟头草都长了几茬了吧。”
血池中央，人影缓缓升起。那是个穿白大褂的老者，面容慈祥，镜片后眼神却漆黑如墨。他一手牵着锁链，另一只手轻轻一招，池面婚帖齐齐翻飞，像一群血蝶扑向众人。
沈照横杖而立，探阴棒蘸血，在空中疾书。符成刹那，暖光乍现，几张靠近的婚帖当场焦黑坠落，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全是近期失魂症患者的姓名。
“它们不是死物。”她喘着气，“是残魂被封在纸里，当成阵引用了。”
王半仙趴在地上，手指抠着石缝，想撑起来，却使不上力。龟甲早碎成渣，他只能干张嘴：“坎位……生门在坎……你们得守住方位……”
话没说完，一口血喷了出来。
赵瘸子靠在石柱边，独眼闭着，黑布垂落。他再没睁眼，气息微弱得几乎摸不到。
陈九黎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七道血痕正发烫，像是被人拿烙铁重新描了一遍。他啐了口血沫，忽然笑了：“行啊，既然要玩命，那就玩大的。”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残破红衣上。血雾弥漫的瞬间，衣袍无风自鼓，裂口处竟有金丝蔓延，交织成网，转眼间裹住全身。那不是布，是甲——血色战甲贴肤而生，甲面浮现金线脉络，隐隐组成古老咒文。
沈照瞥了一眼，瞳孔微缩：“这是……宗门秘法？”
“老祖宗传下来的玩意儿，叫‘血衣渡劫’。”陈九黎活动了下手腕，战甲随动作发出细微摩擦声，“穿上了，就得走到底。”
他将伞骨横举，十三枚铜钱串在骨节间晃荡。他指尖一拨，铜钱离体悬浮，受气血牵引，排列成形——正是一个“杀”字。
每枚铜钱表面泛起幽光，映出一道厉鬼虚影，嘶吼挣扎，却被牢牢镇住。这是前世宗门专克邪祟的“斩厄阵眼”，以煞制煞，以杀止杀。
“杀”字阵成，血芒暴涨。陈九黎伞尖猛击地面，一道赤光射向锁链中枢。轰然一声，铁链崩出裂痕，闻人烬浑身一震，终于挣脱束缚，跌坐在地。
她喘得厉害，右手已经开始发黑，指甲一片片脱落，指缝渗出黑血。胎记上的铜铃纹在皮肤下疯狂旋转，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经脉往上爬。
“快……”她抬头看沈照，“别等我变成傀儡。”
沈照咬牙上前，探阴棒蘸着自己左眼流出的血，在闻人烬心口画符。笔画刚落，符火自燃，呈暗绿色，冒出刺鼻黑烟。闻人烬痛得蜷缩，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蛊虫扎根太深。”沈照声音发颤，“再晚一步，魂就保不住了。”
陈九黎蹲下，从腕间取下三十六根银针。他手法极快，针尖破皮，封十二重楼、六阴交、九阳络，每一针落下，闻人烬身上黑气就淡一分。
最后一针扎进她眉心时，闻人烬猛然睁眼。
瞳孔泛青，嘴里溢出黑血，可意识回来了。
她抬手，一把抓住自己手腕，牙齿狠狠咬下去。鲜血喷出，正好洒在心口那道褪蛊符上。符火骤亮，一声尖啸从她体内传出，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逼了出来。
黑烟扭曲成虫形，在空中挣扎片刻，啪地炸开。
闻人烬瘫倒在地，右臂溃烂见骨，可呼吸稳了。
“赶尸铃……还在我骨头里。”她咧嘴一笑，满口是血，“它认主，不认死。”
陈九黎收起银针，站起身，战甲在血池映照下泛着冷光。他看向池心。
院长站在那里，脸上笑意未变，可镜片后的黑瞳已经裂开，淌出沥青般的液体。他抬起手，整片血池开始旋转，婚帖如刀片般环绕飞舞，切割空气。
“你们破不了这个局。”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七杀锁魂，生门即死门。进来的人，一个都别想出去。”
陈九黎冷笑，伞骨轻鸣。
“你说错了。”他往前走了一步，战甲与地面碰撞，发出金属脆响，“生门不是出口，是我们踹进去的脚。”
他举起伞，十三枚铜钱组成的“杀”字阵悬于头顶，光华刺目。血池翻腾，婚帖如暴雨袭来。
沈照靠在柱边，左手死死按住探阴棒，支撑身体。她能“看”到，那些婚帖背后，无数残魂在哭喊，在挣扎，在求一个名字。
王半仙伏在生门前，一动不动，唇角还挂着血。
赵瘸子依旧闭眼，倚墙而坐，像是睡着了。
闻人烬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右手废了，可左手还能握拳。
陈九黎站在最前，战甲覆体，伞锋指天。
血池沸腾到了极点，婚帖化作利刃洪流，扑面而来。
他动了。
伞旋，铜钱阵爆发出血光，迎着漫天婚帖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