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惩戒笼铁栏微微发颤。
楚玄靠在角落,手指轻轻摩挲指环夹层。那撮黑色药粉还在,没被巡卫搜走。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远处熔炉的轰鸣声忽强忽弱,像老牛喘气。这是换班的信号。锅炉房那边,该有人影晃动了。
他抬起手,把药粉倒在掌心,借着月光洒进来的微亮,一点点撒进通风口边缘的缝隙。粉末遇热即化,墙上很快透出一点暗红,像是谁在底下点了一盏小灯。
三刻钟后,巷口传来脚步声。
铜锤拎着酒壶,灰尾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人绕到排热井口,四下看了看,蹲了下来。
“你真有办法?”铜锤压低声音,“我可不想再炸一次炉子。”
楚玄没答话,只把手伸进怀里。掌心一热,《百世天书》浮现一行符文,金光流转,在空中投出一段虚影——一个模糊人影正挥动铁锤,动作歪斜如醉汉,落点却精准砸在某种节奏上。
灰尾瞪大眼:“这……这是什么?”
“醉铁锤法。”楚玄说,“不是靠力气,是听金属里的声音。每一下都得踩在它的脉搏上。”
铜锤盯着那虚影看了很久,突然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光影,整个人猛地一震。
“这步法……”他声音发抖,“圣匠三叠浪的起手势!我师父临死前画过半张图,和这个一模一样!”
“它本来就是你们矮人族的东西。”楚玄收起投影,“二十年前被黑冕议会封禁,说是会唤醒不该醒的东西。”
“他们怕的不是觉醒。”铜锤冷笑,“是怕我们炼出能杀神的兵器。”
灰尾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那我们现在能练吗?”
“能。”楚玄看着他,“但得守规矩。每天亥时,敲酒坛三次。没人回应,就当没这事。”
“怎么敲?”
“一下轻,两下重,中间隔两息。”楚玄伸出手指,在井壁上点了三下,“听清楚了?”
灰尾点头,学着敲了一遍。声音不大,混在远处熔炉的震动里,几乎听不见。
铜锤也试了试,忽然皱眉:“等等。”
他耳朵动了动,朝窗外看去。
巷外雪地未化,一道斗篷角从墙边掠过,红纹一闪而没。那人走得不急,像是故意让人看见。
楚玄眼神一沉,没动。
铜锤低声骂了一句:“是雷戈那边的人?”
“不像。”楚玄摇头,“雷戈的手下不会露脸。这是警告,也是试探。”
“那就别停。”铜锤咬牙,“他们越盯,咱们越得快。七炉路线图你拿到了吧?”
“拿到了。”楚玄从袖中抽出一张烧剩的油纸残角,上面还留着“碎神”两个字,“起点在熔炉塔底,终点不知道通哪儿,但肯定不是给他们炼废渣用的。”
“那就打通它。”铜锤把酒壶放在地上,掀开壶底,露出藏好的金属片,“我每天巡炉,能带工具进去。灰尾负责清道,你教我们锤法。三天内,我要听见第一声共鸣。”
楚玄点头:“明晚开始,第一式——‘醉里挑灯看剑’。不求力道,只求节奏。”
三人围在井口,用手指模拟锤击,一遍遍练习那三下敲击。声音极轻,却像钉子一样,一颗颗敲进地底。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打更声。
铜锤起身:“我得回去了。明天值早班,得检查燃料仓接口。”
灰尾也站起来:“我装睡就行,没人管我。”
楚玄没动:“你们先走,我再待一会儿。”
两人离开后,他坐在原地,抬头看向井口上方那一小片夜空。雪花开始飘落,落在他的银发上,没化。
他抬手抹了把脸,从指环里取出最后一撮药粉,撒在井壁底部。红色痕迹缓缓浮现,连成一条线,指向地下深处。
这就是信号。只要火种不断,总会有人接上。
第二天傍晚,楚玄被押去清理锅炉房外围的煤渣堆。
他低头干活,眼角余光扫着熔炉塔方向。铜锤果然站在塔边,手里拿着铁铲,正在检查燃料仓。两人目光一对,铜锤抬起右手,在脖子上横着划了一下。
还是那个意思:他们要动手了。
楚玄低头继续铲煤,不动声色。
收工前,他在墙角摸到一块松动的砖。抽出来一看,后面塞着一小块木片。翻过来,上面刻着三个矮文字。
“真言破器,来者非奴。”
他把木片塞进鞋底,回到惩戒笼时天已全黑。
夜里,他又听见脚步声。
铜锤提着酒壶走来,站在笼子外。他没说话,只是把壶倒过来,推了进来。
壶底裂缝里的金属片还在,但多了几道新刻的线,勾出一条通往地下七炉的路径。
楚玄拿起酒壶,仔细看过,放回原处,点了下头。
铜锤捡起壶,转身走了。
风又起了,吹得笼子轻微晃动。
楚玄靠着铁栏,闭上眼。他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凌晨三点,他被叫去参加日常体能测试。
还是俯卧撑、负重跑那一套。他做得不出彩,但也不断。监工拿鞭子抽空气吓人,他连眼皮都不眨。
训练中途,他看见灰尾蹲在角落,假装整理扫帚。见楚玄望来,悄悄举起左手,三根手指张开,然后慢慢收拢。
意思是:准备好了。
楚玄低头继续做动作。
午饭时,他发现碗底又有东西。
不是木片,也不是粉末。
是一小截铜丝,弯成了个钩状。
他认得这种形状。是矮人老匠人用来触发机关的引针,能卡进齿轮缝隙,让整个系统错位停转。
这玩意儿不该出现在奴隶饭里。
他把铜丝藏进指环夹层。
下午轮到他去清理锅炉房通风口。这是脏活,没人愿意干。他弯腰扒开铁网,忽然在角落摸到一块松动的砖。
抽出来一看,后面有个小洞。
里面塞着一张折叠的油纸。
他打开看了一眼,心跳慢了半拍。
图纸。
一张标注了地下七炉连接路线的完整图纸,起点在熔炉塔下方,终点写着两个古字:
“碎神”。
图纸背面有一行小字:“醉铁三日,火引自通。”
他把油纸烧掉,灰烬撒进水沟。
回到惩戒笼时,天已经黑了。
他靠在铁栏上,听着远处熔炉的轰鸣。
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得衣角轻轻晃。
他抬起手,看着指环上的裂痕。
明天,或者后天。
火该烧起来了。
半夜,他又听见脚步声。
这次不是一个人。
铜锤提着酒壶,灰尾跟在后面。两人走到笼子外停下。
楚玄坐起身。
铜锤把酒壶放在地上,推了进来。
壶底朝上,露出裂缝里的金属片。边缘多了几道新刻的线,连起来是个坐标。
地下七炉的走向。
楚玄伸手拿起酒壶,翻过来一看,忽然察觉不对。
金属片上有种细微的划痕,不是刀刻的。
是血写的。
他凑近细看,那痕迹极淡,像是用指尖划上去的。拼出两个字:
“快逃”。
他猛地抬头。
铜锤脸色发青,嘴唇微动,没发出声音。
灰尾低下头,手指轻轻敲了三下酒壶。
一下轻,两下重。
节奏对了。
可他们的眼神不对。
楚玄慢慢放下酒壶,手滑向指环。
风突然停了。
熔炉的轰鸣也断了一瞬。
铜锤抬起手,缓缓摘下帽子。
一道红纹从他袖口延伸到手腕,像是活物在皮肤下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