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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带着一丝燥热后的凉意，吹过林默的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刚刚燃起的火焰。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林局长，新方案很好，但我们这些被拆了一半的‘夹心户’，该住哪儿？”
林局长。
这个称呼，刚才在建委赵主任和规划局孙局长嘴里，还带着几分谄媚和试探的油滑。而此刻，从一个素未谋面的市民手机里发出来，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林默的心上。
新方案很好。这是一个肯定。
但，我们该住哪儿？这是一个质问。
林默停下脚步，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周围是城市的喧嚣和霓虹，他却只听得见自己胸腔里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他知道，夏清月那份充满理想主义光辉的蓝图，在真正落地之前，要面对的第一个，也是最尖锐的问题，就是这些被旧时代遗留下来的伤疤。
“夹心户”，一个多么形象的词。被夹在周良安的旧时代和夏清月的新时代之间，进退两难。他们的房子被拆了一半，旧的补偿方案随着周良安的倒台成了一纸空文，而新的安置政策，却还停留在图纸上。
他没有回复短信，而是直接将那个号码存了下来，备注为“城南的声音”。然后，他没有回家，而是转身走向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城南，就那个正在拆迁的纺织厂生活区。”
出租车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一听地名，话匣子就打开了：“哟，小伙子，去那儿干嘛？那地方现在乱得跟战场一样，白天尘土飞扬，晚上黑灯瞎火的，听说还有人没搬走，跟开发商打游击呢！”
“去看看朋友。”林默随口应道。
“那你可得让你朋友早点搬，政府不是出了新政策了嘛，听说新来的夏市长是个干实事儿的，不会亏待老百姓。”司机师傅倒是对新政充满了信心。
车子越往城南开，路灯就越稀疏，繁华的街景逐渐被破败的断壁残垣取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凝土碎块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味道。
林默在路口下了车，独自一人往里走。
这里，就是战争结束后的废墟。推土机巨大的履带印记还留在泥地上，被拆了一半的楼房像被啃过的骨头，露出里面的钢筋和砖石。一些窗户还挂着破烂的窗帘，在夜风中无声地飘荡，像一只只招魂的手。
远处，有几栋楼的零星几个窗口，还透出微弱的灯光。那里，就是“夹心户”的阵地。
林默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他的【情绪剧本】在黑暗中无声地启动，捕捉着那些从窗口泄露出的微弱情绪。
【目标群体：城南“夹心户”】
【集体情绪：愤怒（25%）、迷茫（40%）、绝望（15%）、一丝期待（20%）】
【核心诉求：一个确定的未来。】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那百分之二十的“期待”，无疑是来自夏清月的新方案。但那更大比重的“迷茫”和“愤怒”，却像一颗颗埋在废墟下的地雷，随时可能被引爆。如果不能尽快给他们一个交代，这百分之二十的期待，很快就会被彻底吞噬。
他站了很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一次，是夏清月的电话。
“在哪儿？”夏清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城南，纺织厂生活区。”林默答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夏清月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到了？”
“看到了。”
“问题比我们想象的更棘手。”夏清月的声音很沉，“周良安留下的账本，就是一团乱麻。很多拆迁户的合同签得不明不白，补偿款的去向也查不清楚。我们现在要推倒重来，就意味着要先为他犯下的错买单。这笔钱，市财政……压力很大。”
林默明白她的意思。新方案要建公园，要建学校，要修缮老街，每一项都需要巨大的投入。如果再背上填补旧窟窿的沉重包袱，整个计划都可能被拖垮。
“先别想这个了。”夏清月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一丝轻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收到的消息，省里关于扶持高新科技产业园的红头文件，正式下发了。明天一早，就会在全省公布。”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
“文件里明确了第一批重点扶持区域，我们江州城南，赫然在列。尤其是……你那块‘废地’所在的位置，被划为了核心启动区。”夏清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林默，恭喜你。一夜之间，你成了江州的‘地主’了。”
挂了电话，林默站在废墟之上，晚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地主”。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打开了一个财经新闻app。果然，一些嗅觉灵敏的自媒体已经开始吹风，标题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
《重磅！江东省高新产业政策落地，千亿资本将涌入这几个城市！》
《风口上的江州！城南地价一夜翻倍，谁是最大赢家？》
林默点开一篇分析文章，里面有专家煞有介事地对城南核心区的地价进行估值。当他看到那个他买下的废弃工厂地块，后面跟着一长串他数不清个数的“零”时，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块地，他当初买下，只是为了在金爷面前演一场戏，打消对方的疑虑。可现在，这块地，这块他几乎已经忘了的地，变成了一座金山。一座足以让他，让任何一个普通人，几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金山。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这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想起了自己那个租来的、狭小的单身公寓。
他可以立刻辞职，去环游世界。
他可以买下江州最豪华的别墅，开最炫酷的跑车。
他可以……
无数个念头，像魔鬼一样在他脑中盘旋。他的【情绪剧本】面板，第一次对自己，浮现出了清晰的字样。
【目标：林默】
【情绪：震惊（50%）、贪婪（30%）、挣扎（20%）】
【剧本选项触发】
【白色剧本-人之常情】：将土地出售给开发商，获得巨额财富，从此财务自由，成为人生赢家。
【紫色剧本-惊世骇俗】：……
林默看着那个【贪婪】的字眼，苦笑了一下。他也是个凡人，在足以改变命运的财富面前，不动心是假的。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些废墟中亮着灯的窗口。那微弱的灯光，在巨大的金山幻影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刺眼。
他想起了老兵那双浑浊却充满期盼的眼睛。
他想起了夏清月在会议室里，扔掉旧规划图时那斩钉截铁的决绝。
他想起了自己手机里，那条来自“城南的声音”的短信。
“林局长，我们该住哪儿？”
林默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再次拿出手机，拨通了夏清月的号码。
“市长，我刚做了个决定。”
……
第二天上午，江州市政府新闻发布会现场，座无虚席。
长枪短炮对准了发布台，全江州乃至全省的媒体记者都到齐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会有两个重磅消息发布。一是省里高新产业园政策的解读，二是江州城南旧改新方案的正式亮相。
夏清月作为主发布人，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新方案的核心理念——“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
台下的记者们奋笔疾书，但不少人心里都在犯嘀咕。理念很好，口号很响，但钱呢？建公园、建学校、建保障房，哪样不要钱？周良安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市财政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就在这时，夏清月话锋一转。
“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新方案的资金问题。在这里，我可以告诉大家，我们不仅有决心，也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今天，我们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这份礼物，为我们新城南的建设，注入了第一笔，也是最重要的一笔启动资金。”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身旁。
“下面，有请这份礼物的捐赠人，也是我们城南旧改工作监督领导小组的副组长，林默同志，上台讲几句。”
全场的闪光灯，瞬间聚焦在了那个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年轻人身上。
林默走上台，神色平静。他没有拿讲稿，只是对着麦克风，微微鞠了一躬。
“各位记者朋友，大家好。”
“我不是什么捐赠人，我只是一个江州的普通市民。”
“机缘巧合之下，我个人名下，在城南有一块工业用地。就是这次省里高新产业园规划的核心启动区地块。”
此言一出，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记者都疯了，他们终于明白，昨天那些财经新闻里传言的那个神秘的“幸运儿”，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那个一夜之间身价暴涨百倍的“江州地主”！
“今天，站在这里，我想宣布一件事。”林默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
“我决定，将这块土地，以一元人民币的价格，无偿捐赠给江州市人民政府。”
“轰——！”
整个新闻发布会现场，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原子弹。所有人都惊呆了，记者们忘了拍照，官员们张大了嘴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一元钱？捐赠？那可是估值几十亿甚至上百亿的黄金地块啊！
建委的赵主任坐在第一排，手里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裤子，他却浑然不觉。规划局的孙局长，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块地，不应该用来建造少数人的财富大厦。”林默的声音继续响起，平静而坚定，“它应该属于全体江州市民。”
“我和夏市长商量过了，这块地，我们不搞商业开发，不建豪宅。我们要在上面，为江州市民，建一座全市最大的，免费开放的市民公园。公园里，要有绿地，有湖泊，有孩子们的游乐场，也要有老人们散步下棋的长廊。”
“我希望，当城南的居民搬进新家时，推开窗，看到的不再是冰冷的写字楼，而是满眼的绿色和阳光。我希望，这份礼物，能成为夏市长送给全江州人民的一份小小的心意。”
他说完，再次向台下深深鞠躬。
会场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不知是谁，第一个鼓起了掌。
紧接着，掌声如同雷鸣，排山倒海般响起，经久不息。
在场的记者们，此刻才如梦初醒，他们疯狂地按动快门，记录下这足以载入江州历史的一幕。他们知道，明天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只会有这一个名字。
林默。
夏清月站起身，走到林默身边，带头鼓掌。她看着身旁这个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样的光彩。
她知道，从今天起，林默这个名字，将不再是她身后的秘密武器。
他将成为江州官场，一个真正的，光芒万丈的传说。
发布会结束后，林默的手机几乎被打爆了。但他没有接，而是独自一人回到了地方志办公室。
李鬼祟像迎接英雄一样，端着最好的茶叶在门口等着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敬畏变成了近乎于朝圣般的狂热。
“林……林局……不，林主任！您……您真是……真是我们江州的圣人啊！”李鬼祟激动得语无伦次。
林默只是笑了笑，走进自己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他看着窗外，阳光正好。
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但他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坦荡。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座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林默愣了一下，这部电话，是连接市委内部的专线，他来这里这么久，它几乎从未响过。
他拿起电话。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林默同志吗？我是市委组织部的，傅国祥。”
林默的心，猛地一紧。
傅国祥，江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
“傅部长，您好。”
“小伙子，干得不错。”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城南那摊子事，你处理得很好。但是，不能总让你待在工地上。现在，市里有个更重要的岗位，也是一个更难啃的硬骨头，缺一个像你这样有冲劲、有办法的年轻人。”
“夏市长向我推荐了你，我也觉得，你很合适。”
“怎么样，小伙子，有没有胆量，来接这个烫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