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可能被掏空了!”
水利专家的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深潭,让指挥部里刚刚凝固的气氛瞬间炸裂。
如果说那道裂缝是看得见的癌症,那看不见的掏空,就是足以让巨人瞬间毙命的内出血。
“数据模型!马上建立数据模型!”李建国这位从省纪委空降而来的铁腕组长,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镇定和专业,他没有丝毫慌乱,声音如同船锚,稳住了这艘即将倾覆的大船,“我要知道,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溃坝需要多长时间?洪水演进路线是什么?影响范围有多大?”
几名技术专家立刻冲向备用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一行行复杂的代码和数据在屏幕上飞速滚动。
夏清月一言不发,快步走到一张巨大的江州市地图前。她的目光从青龙水库的位置开始,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顺着下游的河道,缓缓划过。
平安镇、三河口、柳树湾……一个个熟悉的地名,此刻都变成了地图上冰冷的坐标。每一个坐标背后,都是数以万计鲜活的生命。
她的手,在距离市区仅有二十公里的城郊结合部,停住了。
如果大坝真的崩溃,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区域,也将在劫难逃。
“通知下游所有乡镇,立刻启动最高级别防汛预案!”夏清月的声音冷得像冰,“组织群众,马上向高处转移!记住,是马上!”
“市长,现在就转移,会不会引起更大的恐慌?”一名副市长迟疑地问。
“人命关天,容不得半点侥幸。”夏清月甚至没有回头,“出了事,我负责。现在,去执行命令。”
她的决断,斩断了所有犹豫。整个指挥系统,在短暂的停滞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率运转起来。电话铃声、指令声、报告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曲与死神赛跑的交响乐。
而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赵立春,刚刚被带到隔壁的会议室。他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外面陡然紧张起来的气氛。他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他心惊肉跳。
他以为自己的麻烦已经到顶了,现在看来,似乎还远远没有。
……
江州市第一看守所。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王虎,这位曾经在江州地产界呼风唤雨的大亨,此刻正穿着一身蓝色的囚服,和其他犯人一起,在活动室里看着墙上那台老旧的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着江州电视台的紧急新闻直播。
当他看到那道熟悉的裂缝,看到夏清月冰冷的脸,看到赵立春那张死灰色的面孔时,他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快意的笑容。
“报应……真是报应啊……”他喃喃自语。
旁边的犯人捅了捅他:“虎哥,这不就是你进去前,一直巴结的那个赵书记吗?他也进来了?”
王虎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他看到省委巡视组的人走进指挥部,看到赵立春被两个神情严肃的男人“请”走。
他知道,赵立春完了。
但他笑不出来。
赵立春是完了,可他王虎也已经身陷囹圄。他那些所谓的“兄弟”,在他出事后,跑得比谁都快。他老婆带着孩子去了国外,每个月等着他公司的律师打钱,电话里除了要钱,就是抱怨。
就在昨天,他那位一直忠心耿耿的律师,在探视时带来了一个口信。是赵立春的亲信转达的,只有一句话:“管好你的嘴,不然,你儿子在国外,游泳的时候可能会不小心抽筋。”
就是这句话,彻底掐灭了王虎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他原本还想着,自己扛下所有事,凭着和赵立春这么多年的“情分”,等风头过去,赵立春能拉他一把,至少能保他家人衣食无忧。
现在看来,他不过是赵立春夜壶,用完了,就要一脚踢进粪坑,还要踩上几脚,永世不得翻身。
“鱼死网破……”王虎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
他猛地站起来,走到活动室门口,对着狱警大喊:“我要见我的律师!马上!我有重大立功线索!天大的线索!”
……
防汛指挥部里,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模型出来了!”一名满头大汗的技术专家回头喊道,“根据现有数据推算,坝基的结构性损伤正在加速恶化!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十二个小时……不,可能只需要八个小时,大坝就会达到失稳临界点!”
八个小时!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这意味着,天亮之前,悬在江州几十万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就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刻,指挥部的大门突然被一名武警战士拦住了。
“李组长,夏市长,外面有个人,自称是王虎的律师,说有天大的急事,一定要当面见专案组的领导。”
王虎?
这个名字一出,李建国和夏清月对视了一眼。
李建国眉头紧锁。王虎是赵立春的白手套,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赵立春刚倒,他的律师就找上门来,这里面必有蹊跷。
“让他进来。”李建国沉声说道。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他无视了周围紧张的气氛,径直走到李建国面前,微微鞠躬。
“李组长,我叫周毅,是王虎先生的代理律师。我的当事人,愿意向专案组提供一份关于青龙水库工程质量问题的决定性证据,以求获得重大立功表现。”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指挥部里,却清晰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李建国盯着他,眼神锐利:“决定性证据?王虎现在是待罪之身,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周毅律师没有辩解,只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用透明物证袋密封好的牛皮纸文件袋,双手递了过去。
“我的当事人说,这份东西,比他说的一万句话都有用。它能告诉您,青龙水库这头‘病龙’,病根究竟在哪。”
李建国接过文件袋,那份量并不重,却让他感觉有些烫手。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夏清月。夏清月的目光,正落在那份文件袋上,眼神复杂。
“打开看看吧。”夏清月说,“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真相。”
李建国点点头,撕开了密封条。
他从里面抽出的,不是什么厚厚的报告,只是一张薄薄的、已经泛黄的纸。
那是一份合同补充协议。
纸张的抬头,印着“关于青龙水库大坝主体工程建设材料标准的补充协议”。
李建国和夏清月凑了过去,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协议的核心条款上。那是一行用宋体四号字打印出来的,冰冷而清晰的文字:
“……经甲乙双方友好协商,考虑到实际施工难度与成本控制,现将原合同中规定的主坝体及泄洪闸所用水泥标号,由525号硅酸盐水泥,变更为425号普通硅酸盐水泥……”
525号变425号!
指挥部里的一位水利专家恰好瞥到了这一行字,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叫道:“混账!这是在用几十万人的命换钱啊!”
他激动地解释道:“李组长,夏市长!这两种水泥,价格差了近一倍!但强度和抗渗性,简直是天壤之别!用425号水泥建大坝,尤其还是在这种地质条件复杂的地方,这……这不是建水库,这是在建一座水做的坟墓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张纸的末尾。
在乙方承建商的印章旁边,甲方“江州市水利资源开发领导小组”的签章处,一个龙飞凤舞、极具个人风格的签名,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赵立春。
签名的日期,是十一年前的秋天。
铁证如山!
如果说,林默在大坝上找到的裂缝,是掀开了赵立春的遮羞布;那王虎此刻抛出的这份协议,就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赵立春的心脏。
这不再是监管不力,不再是玩忽职守。
这是从项目立项之初,就策划好的一场惊天骗局和无耻掠夺!
夏清月死死地盯着那个签名,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那张一向冰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怒火。
这把火,足以燎原。
李建国缓缓地将那份协议放回文件袋,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抬起头,看着那位周毅律师。
“王虎,还说了什么?”
周毅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我的当事人说,他只是个商人,听命行事。他知道的,远不止这些。他还说,赵书记这些年,胃口一直很好,不光喜欢吃‘水泥’,还喜欢吃‘钢筋’,有时候,连地基里的‘石头’,他都嚼得动。”
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一个青龙水库,就已经是如此触目惊心的豆腐渣工程。那这些年,经过赵立春之手的其他项目呢?江州的地下,还埋着多少颗这样的定时炸弹?
李建国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案子,已经远超出一个水库的范畴了。
他转过身,正要对专案组的同事下达新的指令,一名通讯员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指着屏幕上那条代表着坝基渗透压力的数据曲线,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李组长!夏市长!快看!”
“数据……数据崩了!”
屏幕上,那条本就在缓慢下降的曲线,此刻仿佛挣脱了所有的束缚,以一种近乎垂直的角度,疯狂地向着代表着“零”的深渊,一头扎了下去!
“完了……”那位水利专家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这不是渗透……这是管涌!”
“大坝的脚底下……被彻底冲开了一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