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裂北境荒原。
断崖之下,数百具黑衣尸体横陈雪地,鲜血冻结成暗红冰晶,映着天边残云的血色余光。
唯有中央一道白衣身影仍在颤抖站立,周身翻涌的气息如惊涛拍岸,金色神纹在雪白肌肤下如游龙般窜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撕裂这具凡胎。
寒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每一根都带着灼热的毒息,在空中划出微弱的金芒轨迹。
那双刚刚吞噬了万千毒源的眼眸,此刻倒映出一种极致的痛苦——视觉中,经脉如被烧红钢针穿刺;听觉里,血脉奔流声化作尖锐嘶鸣,似万虫啃噬骨髓;触觉上,五脏六腑如同被无形巨手反复揉捏、撕扯,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灵魂深处的裂痕。
“噗——”
林清瑶喉头一甜,一口暗金色的血液猛地喷出,溅落在身前凝结的薄冰上,竟发出“滋啦”的腐蚀声,腾起一股刺鼻的青烟,瞬间将冰面蚀穿出一个狰狞的窟窿,边缘还残留着融化的毒液,如活物般缓缓蠕动。
“主人!”药灵伏在她肩头,华丽的九尾无力地垂下,原本璀璨的金芒黯淡了许多,毛发间的温度也从温润转为冰冷,像是即将熄灭的余烬。
它的声音在林清瑶识海中焦急地响起:“万毒归宗虽成,但您的药王血脉与我的金阙本源尚未真正融合!这股力量太过霸道,强行压制,只会让血脉逆流。三日之内若不能完成‘人兽同契’,您……您会被这股力量活活焚尽!”
话音未落,风雪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冰棱,碾过尸骸。
一骑黑马破雾而出,玄衣猎猎,正是沈渊。
他翻身下马,玄色大氅在风中卷起一道凌厉的弧线,靴底踩碎积雪,发出清脆的咯吱声。
他深邃的目光没有看那些跪地求饶的巫王教余孽,而是死死锁在林清瑶苍白的脸上——那只无意识蜷缩、指尖仍在滴落金血的手,像一把刀刺进他的眼底,连空气中弥漫的毒腥味都让他喉间泛苦。
“回宫调息。”他的声音比这北境的寒风更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掌心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因压抑怒意而微微发颤的肌肉。
林清瑶却缓缓摇头,艰难地抬起眼,望向远处山壁上一道不起眼的石台。
那里,幽兰子佝偻的身影在风雪中孑然而立,枯瘦的手指紧握拐杖,衣袍猎猎作响,仿佛已等待了千年。
“不,”她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我要去葬药谷——先祖留下的‘承道碑’,不止一座。”
三日后,风雪渐歇,一行三人终于抵达葬药谷。
沈渊沉默片刻,终是一把将她扶上马背,自己徒步牵引缰绳前行。
药灵蜷缩在她怀中,微弱金光为他们在暴风雪中指引方向。
途中数次因血脉暴动险些坠马,全靠沈渊以龙气稳住她心脉,掌心贴在她后背时,能清晰感知到她体内如雷奔走的乱流。
葬药谷,药宗旧祠。
残垣断壁在风中呜咽,如同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与血腥。
腐朽的梁柱散发出霉毒之气,混杂着地下渗出的地脉煞息,吸入肺腑便觉一阵阴寒刺痛。
幽兰子将七盏锈迹斑斑的青铜药灯置于地上,摆成北斗之形。
她没有点燃寻常灯芯,而是引来七缕不同的地脉毒煞——幽绿、暗紫、血红……七色毒火在灯盏中摇曳,噼啪作响,火苗扭曲如蛇信,将整座废墟映照得如同鬼域。
热浪扑面而来,却又带着刺骨阴冷,那是毒火对生机的吞噬感。
祭坛中央,一张巨大的拓片被小心铺开,正是寒潭底下那座承道碑的残文。
幽兰子的指尖枯瘦如柴,轻轻划过拓片上蛛网般的裂痕,声音苍老而凝重:“世人只知承道碑是试炼,却不知它分‘阴阳’。寒潭之碑为‘阴’,主纳毒;祖祠之碑为‘阳’,主归元。此乃‘双碑共鸣’之术,缺一不可。唯有药王与护法共赴死局,以命为引,方能唤醒真正的‘万毒归宗’。”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林清瑶肩头的药灵:“你本是初代药王座下金阙护法,魂魄被封于灵兽之躯,每代药王觉醒,便借形重生一次……如今已是第九轮回。若要助她完成同契,便需彻底解封你的本源晶核。代价是,这一缕残魂,将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药灵沉默了。
它抬起小巧的狐首,金色的瞳眸静静地凝视着林清瑶的侧脸,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冰冷的、不计后果的决绝。
触觉上传来的体温正在流失,但它仍用尾巴轻轻环住她的手臂,传递最后一丝暖意。
片刻后,一声轻笑在众人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看透生死的释然:
“我等这一天,已经比她活得还要久了。”
当夜,祖祠中央,林清瑶盘膝而坐。
她身周,那七盏毒火被幽兰子同时引爆,化作一圈翻滚的黑色冥焰,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火焰无声燃烧,却发出灵魂层面的尖啸,仿佛千万冤魂在耳边哭嚎。
这是用百种至毒之物混合点燃的“炼心焰”,焚烧的不是肉体,而是神魂!
药灵一跃而起,悬浮于她头顶。
华美的九条狐尾骤然展开,结成一座繁复玄奥的“九重封灵阵”,金光如华盖般笼罩而下,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与毒火的腐臭形成鲜明对比。
下一瞬,它发出一声低吼,开始强行剥离自己体内的本源晶核!
无法言喻的剧痛瞬间贯穿林清瑶的四肢百骸!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仿佛整个神魂都被人活生生一分为二!
她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气强行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唇齿间残留的铁锈味与体内翻腾的毒息交织。
就在意识即将溃散之际,一丝暖意从心口蔓延开来——那不是药灵的能量,而是一种久远到几乎遗忘的熟悉感。
火光……灼热……还有那一道挡在她身后的金色背影……
“是你……?”她在识海中喃喃。
——那是一场焚尽天地的灭门大火,年幼的她被困于火海,一道致命的紫色毒蛊悄无声息地袭向她的后心。
绝望之际,一道耀眼的金色身影猛地挡在她身前,用自己的身躯硬生生接下了那道毒蛊,而后在她的泪眼中,寸寸化作飞灰……
她猛然睁开双眼,瞳孔剧震,死死地“看”向头顶正在燃烧自己魂魄的药灵:“你……你早就替我死过一次?!”
药灵的身影已变得虚幻,声音也飘渺起来,却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主人,能为你死,是金阙的荣耀。只是这一次……换我信你,能活下来。”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枚通体璀璨、蕴含着无尽本源之力的金紫色晶核,自药灵虚幻的身体中悍然离体!
轰隆——!
天地变色!
葬药谷上空的乌云瞬间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道碗口粗的紫色雷霆撕裂天幕,裹挟着天道毁灭的气息,直直劈向祖祠!
幽兰子低语回响在风中:“双碑共鸣,夺天地造化,必遭天妒……”
“结盾!”祠堂外,赵猛怒目圆睁,嘶声大吼。
数百名北境精锐同时举起玄铁重盾,灵力灌注,形成一道坚实的壁垒,堪堪挡住因雷击而崩落的巨石。
可一道身影,却比雷霆更快!
沈渊冲至炼心焰外圈,眼看两根燃烧的梁柱即将砸向林清瑶,他双掌齐出,雄浑的皇道龙气轰然爆发,隔空将千斤巨木拍成漫天齑粉!
灼热的火星溅落在他肩头,龙袍焦裂,但他不敢踏入半步——他知道,那黑焰焚魂,一步即亡。
他稳稳立于火焰边缘,深邃的眼眸穿透熊熊黑焰,牢牢锁定着那道被金光包裹的纤细身影,声音低沉如自语:“你以为,我不知你在做什么?药王传承,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
祠内的林清瑶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存在,紧绷的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她不再压制体内暴走的血脉,双手闪电般结印,引着那枚悬浮的晶核,狠狠按向自己的心口!
“来啊!”
剧痛撕裂五脏六腑,鲜血浸透了她的白衣,但她却在黑色的火焰中,冷笑出声!
“我倒要看看,是我先成神,还是这天……先灭我!”
轰——!!!
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璀璨的金光以祖祠为中心轰然炸开,将漫天紫雷都吞噬殆尽!
整座葬药谷剧烈震颤,无数山石滚落,仿佛末日降临!
当光芒散去,林清瑶缓缓起身。
她周身的黑色冥焰已尽数熄灭,化作最精纯的能量被她吸入体内。
那双眼眸,已彻底化为威严的熔金之色,周身雪白的肌肤上,浮现出一道道由金纹组成的玄奥锁链,仔细看去,每一道锁链的纹路中,都缠绕着一个迷你的九尾狐虚影。
她抬起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一朵由浓郁毒雾凝聚而成的黑色妖花在她掌心悄然绽放,花瓣冰冷滑腻,散发着令人晕眩的异香。
她将花置于唇边,轻轻一吹,黑色花瓣纷飞飘落。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花瓣所落之处,枯死的草地竟瞬间疯长,原本剧毒的藤蔓竟逆转生机,化作了流光溢彩的灵药!
一念为毒,一念为药。
“扑通”一声,幽兰子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地望着那道宛如神只的身影,老泪纵横:“药王……药王再现!人兽同契,血脉终归!”
林清瑶却没有理会她。
她闭目感应,体内血脉如江河奔涌,竟能感知百里内灵气流动的细微异样。
药灵虚弱的声音在识海中浮现:“主人……东南方,龙气有腐朽之息,似有阴毒潜伏多年……”
她缓缓睁眼,目光穿透千里风雪,望向了玄冥皇宫的方向。
那双熔金色的瞳眸里,倒映出森然的冷意。
“裴仲禹,”她轻声低语,声音却仿佛能冻结灵魂,“你藏在先帝遗体里的那味‘清心散’,藏得确实够深。只可惜……”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鼻尖前轻轻一嗅,空气中一丝极淡的腐香被她精准捕捉——那是龙脉被慢性侵蚀的痕迹。
“现在,我能嗅到它腐蚀龙脉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