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不深,青石板路被两侧的墙壁挤压得有些狭窄,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刚好在来人脚下画出一道明暗的分界线。
杨辰的瞳孔微微收缩,脚步也随之停下。他认得这张脸,温和,白净,带着一股子书卷气。正是方才在议事厅内,那个坐在徐茂公下首,因自己一番胡言乱语而捏断了笔杆,又在屏风后两次失笑的文士。
他是徐茂公的心腹。他此刻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
“这位大人……”杨辰迅速切换回那副恭敬中带着点惶恐的“杨二牛”模式,身体微微弓着,双手在身前局促地交错着,“您……您叫小人?”
那文士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他上下打量了杨辰一番,那目光不像徐茂公那般具有侵略性,更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物件。
“杨辰兄弟,莫要紧张。”他开口了,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温润,“在下房乔,添为军师府主簿。方才在厅中,倒是让杨辰兄弟受惊了。”
房乔?这个名字在杨辰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能与任何一个隋唐名人对上号。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和目的。
“不敢不敢!”杨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是小人冲撞了军师大人,大人不降罪,还给小人赐了名,安排了活计,小人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把一个底层小人物的感激与惶恐表现得淋漓尽致。
房乔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向前走了两步,与杨辰并肩而立,一同看向巷子外的街道。
“军师大人平日里不苟言笑,但其实最是爱才。”他像是闲聊家常一般,声音压得很低,“尤其是像杨辰兄弟这般,脑子转得快的聪明人。”
杨辰的心猛地一沉。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是一记敲打。他这是在点自己,别以为那点小聪明能瞒天过海。
“大人说笑了,小人就是个大老粗,哪里算得上什么聪明人。”杨辰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挠了挠后脑勺,“小人就是……就是被那个姓王的畜生给吓怕了,在军师大人面前失了仪态,还望大人您在军师面前替小人美言几句。”
他再次将话题引回那个编造出来的“王德”身上,试图用情绪来掩盖智谋。
房乔侧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洞察一切的笑意。“杨辰兄弟是个重情义的人,那死去的同袍,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他不再纠缠于此,话锋一转:“伙夫营虽不是什么要害之地,却也是军中根本。瓦岗的兄弟们,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卖命的汉子,能不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饱饭,全看你们的本事。军师把你安排到那里,是信得过你。”
“是是是,小人一定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杨辰连声应道。
“尽心尽力是本分。”房乔的语气忽然变得意味深长,“不过,瓦岗军中,派系林立,关系错综复杂。伙夫营迎来送往,消息最是灵通,也最是浑浊。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要敬而远之,这里面的学问,可不比行军打仗来得简单。”
他拍了拍杨辰的肩膀,力道很轻,话语却很重:“有时候,饭做得好不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懂得‘本分’二字。军师他……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贴在杨辰耳边说的。
杨辰的身子僵了一下。
这是警告,也是提点。徐茂公把他扔进伙夫营这个信息交汇之地,既是监视,也是考验。考验他会不会利用这个位置,去做一些不“本分”的事情。
“多谢大人提点!”杨辰的脸上,露出一副茅塞顿开又后怕不已的表情,他对着房乔,深深地鞠了一躬,“小人……小人明白了!小人一定安分守己,只管烧火做饭,别的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
看着他这副“受教”的模样,房乔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行了,快回去吧,别让你家夫人等急了。”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青色的衣衫很快融入了街上的人流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杨辰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后背那股若有若无的审视感彻底消失,他才缓缓直起身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徐茂公,房乔。这一文一武,一唱一和,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差点让他这个冒牌货露了馅。
棋盘上的交锋结束了,棋盘外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略带疲惫又夹杂着一丝喜色的表情,快步朝着“聚义客栈”走去。
回到客栈二楼,天字号房的门口,杨辰能感觉到,暗中监视的目光比之前更多了,也更肆无忌惮了。他没有理会,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按照约定的暗号,轻轻叩了三下。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露出了萧美娘那张写满了焦虑的俏脸。
看到杨辰安然无恙地回来,她那双一直紧紧攥着衣角的手才松开,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子微微一晃。
杨辰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扶住了她,顺势将她带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杨郎,你……”萧美娘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通红,显然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没事了。”杨辰将她扶到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喉咙里的燥热感才消退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