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混着血泥的气味钻进鼻腔时,林野终于听见了那声脆响。
三百道若有若无的气丝正顺着他的毛孔往识海钻,像极了黑风城破那日,老匠头往他掌心塞最后半块烤薯时的温度——铁莺的誓是滚烫的,裹着她断刀上未干的血;灰舌的信带着锈味,那是他修了三夜的矿灯最后迸出的火星;火簪婆婆的守则软得像团棉絮,混着她总往他药碗里多撒的半勺糖霜。
天珠在丹田震颤的频率变了。
原本割裂经脉的锐痛化作温软的摩挲,七道紫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银亮的信之纹覆盖,像老绣娘补旧衣,一针一线都带着人间烟火气。
林野。
风卷着焦土掠过残碑,翎的声音比风声更轻。
林野睁眼,看见她解下腰间那柄总沾着风砂的淬毒短刃,刀鞘上的凹痕是她替洛萨挡下食人魔爪时留下的。
她将风刃轻轻放在碑前,金属与石面相碰的轻响里,混着极淡的龙涎香——那是她每次出任务前必点的香,说能让风记住归处。
我曾效忠洛萨,因他如风般自由。她指尖抚过刀鞘上的刻痕,如今我留下,因你如火——烧尽虚妄,也照亮死路。
林野望着她发间那枚碎玉簪。
三天前他在废墟里找到这东西时,她正抱着洛萨的断剑跪在血泊里。
此刻碎玉在晨光里泛着淡青,像极了黑风城未破时,城墙上那排永不熄灭的长明灯。
这一路,会更冷。他说。
翎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锋利:那就烧得更旺些。她转身时衣摆扫过碑前的风刃,刀身映出她眼底跳动的光,我去看新垒的石墙,灰舌说后日就能架起防风棚。
碑顶传来细碎的扑棱声。
林野抬头,影鸦正用仅剩三根羽毛的翅膀拍打着空气,半龙半鸦的躯体透明得能看见背后的残阳。
它歪着脑袋看他,龙瞳里的幽蓝褪成了月光白:该送的,都送了。
话音未落,它振翅而起。
最后那点龙鳞在风中剥落,露出下面暗红的血肉——那是它用半龙之躯引动地脉时留下的伤。
影鸦掠过火坑,爪间攥着的锁链残片闪着幽光,地落进正在燃烧的焦木里。
火焰骤然腾起三尺。
赤金色的光影在火中凝结,是个穿龙鳞甲的男人。
他的面容被火光镀得模糊,唯有望向林野时,眼底的纹路与天珠上的信之纹完全重合:天珠非器,乃誓约之核。他的声音像古钟震颤,你以血护人,它以火养你——此即心渊真钥
影鸦的躯体开始消散。
最后那抹半龙半鸦的轮廓停在林野肩侧,用仅剩的鸦喙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垂——那是它从前传递密信时的习惯。替我……看眼南沼的樱花。它说,话音散作灰烬,被风卷着扑进火坑。
林野摸出怀里的复刻体晶核。
这些闪着幽蓝的碎片是他从二十七个矿奴尸体上捡的,每个晶核里都封着他们最后的念头:想回家想看女儿笑想吃碗热汤面。
他蹲下身,将晶核挨个埋进碑下的焦土里:安息吧,你们的火,我没灭。
小友。
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守碑人不知何时站在五步外,他腰间的铜铃随着动作轻响——那是黑风城未破时,他每日清晨绕碑清扫的声响。
老人手里攥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腕间的血正顺着刀身往下滴,在焦土上洇出朵暗红的花:这一滴血,等了千年。
林野伸手接住那滴将坠未坠的血珠。
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窜入丹田,心火珠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他的识海里炸开无数碎片——青铜门、锁链、持长枪的身影,与他此刻的动作重叠。
碑文在金光中亮起,浮现出千年前的影像:同样的残碑,同样的火坑,同样的人举着长枪,喊出同样的话:门开,由我定。
这是守门人的传承。守碑人用破布裹住手腕,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当年我师父说,若有一日,有人愿用命护一城人……他指了指林野心口的光,便将这血交给他。
北方荒原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林野抬头,看见地平线尽头腾起黑雾,像条倒悬的黑龙。
地心深处传来源核脉动的轰鸣,每一声都震得残碑上的新刻符嗡嗡作响——那是母珠本体,七道锁链尽断后的怒吼。
你说门要开……林野握住龙纹枪,枪尖的火种突然烧得更旺,映得他眼底一片赤金,那我就站在门口,看看——谁配活着进去。
城楼上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铁莺抱着她刚会走路的儿子,灰舌扛着修好的矿灯,火簪婆婆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
他们望着林野,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某种更烫的东西——像种子破壳时的力量,像星火要燎原的执着。
初代龙语者的虚影在他身侧凝现,与他共握枪杆。
龙鳞甲上的纹路与林野心口的光纹重叠,仿佛跨越千年的并肩。
该走了。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野转头,看见她牵着两匹风驹,小桃正趴在一匹马背上,揪着马鬃咯咯笑——那是三天前他从食人魔窝里救出来的女娃,现在正把捡到的碎瓷片当宝贝揣在怀里。
风卷起残城的新土,带着青草芽的香气。
林野翻身上马,小桃立刻扑过来拽他的衣角:大哥哥,我们要去哪呀?
去阳关。他望着北方翻涌的黑雾,又低头冲小桃笑,去看看……春天。
风驹嘶鸣着迈开步子。
残碑在身后渐远,新刻的符文在晨光里闪着微光。
那上面没有名字,没有功绩,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是小桃用树枝刻的:这里有好多好多火,不会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