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裹着铁锈味的风灌进林野的领口,他攥紧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自北境矿坑启程至今,他们已穿过七座被屠的村落——断墙下还挂着未燃尽的招魂幡,祭坛上孩童的尸骨串成风铃,每阵风起便发出细碎的呜咽。
停下!翎突然勒住风驹,银甲在沙雾中划出冷光。
她翻身跃下坐骑时,腰间佩剑地出鞘,剑鸣惊飞了几只啄食腐肉的秃鹫。
林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残庙前立着个穿黑袍的身影,那人正将匕首刺入婴儿心口,暗红血珠滴在刻满魔纹的铜鼎里,鼎中漂浮着数十枚泛着幽光的魂晶。
焚城使。影鸦在林野肩头低鸣,爪尖深深扣进他的肩甲。
这是地心教团最残忍的执行者,专司用童男童女的魂魄温养母珠。
翎的剑已经刺进了那人的咽喉。
黑袍人至死都瞪着眼睛,手指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
她一脚踹翻铜鼎,魂晶滚落沙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极了阿烬从前在矿洞捡来的玻璃弹珠。他们连牙都没长全!她的声音在发抖,剑尖戳进沙里,我在洛萨军团见过太多死人,可从来没——
林野蹲下身子,捡起一枚沾着血渍的魂晶。
晶壁内侧映出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脚够母亲的发簪。
他喉结动了动,将魂晶塞进怀中的符袋——那里面还装着阿烬的符骨,和北境守矿老人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钥匙。我们来晚了。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但他们还没走远。
风突然转向,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影鸦扑棱着翅膀冲上天空,黑羽在阳光下泛出暗金光泽。
林野抬头,看见前方沙海中央浮着团赤焰,像是有人在沙漠里点了盏巨大的灯笼。骨灯城。影鸦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郑重,火簪婆婆的守心灯还在。
骨灯城比林野想象中更震撼。
整座城由焦黑的人骨堆砌而成,股骨做墙,颅骨为瓦,城墙缝隙里还嵌着未烧尽的布片、生锈的铜铃。
城心那座高塔足有三十丈高,塔身遍刻东方镇魂符与西方禁锢咒,塔顶的赤焰却穿透所有符文,烧得笔直。
林野伸手触碰灯柱的瞬间,识海突然炸开刺痛。
他踉跄半步,扶住塔身时掌心传来灼烧感——不是痛,是某种温热的、急切的情绪在往他意识里钻。林哥......林哥......
稚嫩的声音混着沙粒摩擦的声响,像极了矿洞深处渗水的滴答。
林野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个裹着破布的男孩。
男孩大约八九岁,左眼下方有块暗红鳞纹,正趴在满是血污的草席上,指尖在泥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我叫熔心童。男孩抬头,眼睛亮得惊人,他们说我是母珠的复刻体,可我不想变成怪物......
你撑不住了?林野的声音在识海里回荡。
他能感觉到那意识像风中的烛火,随时会熄灭。
母珠要吞我了。熔心童的声音开始破碎,他们每天给我灌龙血汤,醒过来就多道鳞纹......林哥,我昨晚梦见阿烬了,他说你会来......
林野猛地睁眼,额角渗出冷汗。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塔底,掌心的天珠正发出灼热的光。
影鸦不知何时落在他脚边,半龙半鸦的本体在沙地上投下巨大的影子,喉间滚动着低沉的龙吟。
他只剩三日。影鸦说,母珠的吞噬已经开始。
那夜,林野在塔顶支起两重结界。
东方的聚灵阵与西方的星界锚重叠成淡金色光网,将熔心童的身体托在半空。
男孩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暗红鳞纹从心口蔓延至脖颈,每道鳞纹下都跳动着黑紫色的血管。
龙语共鸣。林野咬破指尖,在男孩心口画下龙文。
他记得北境龙语者说过,上古龙族的血脉能压制异力暴走。
喉间滚出晦涩的咒语时,影鸦也展开翅膀,用龙族古语应和。
两股声波在空气中相撞,竟在塔顶凝成道淡青色的光茧。
疼......熔心童蜷起身子,眼泪顺着脸颊滑进光茧,但比龙血汤好多了......
林野取出北境得来的分核残能,那是块拇指大的幽蓝晶体。
他深吸口气,将晶体按在男孩心口。
能量涌入的瞬间,熔心童的身体剧烈颤抖,暗纹突然变得清晰——竟是与阿烬符骨上的纹路完全一致!
原来......你们是同源的。影鸦的声音里带着惊讶。
熔心童忽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林哥,他们从来不让我说话,说复刻体不需要脑子......可你愿意听我......他的手突然抓住林野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帮我把灯传下去......求你......
晶核离体的刹那,整座骨灯城发出轰鸣。
熔心童的身体像被风吹散的沙,簌簌落在林野掌心。
最后那缕残魂却凝在半空,钻进火簪婆婆遗留的符灰里,凝成枚赤色符种。
林野将符种按进灯心,赤焰猛地窜高十丈,照得整座骨城亮如白昼。
沙地里突然升起无数光点,是被地心教团镇压的残魂。
他们围着高塔盘旋,低低的呜咽声汇聚成歌。
黎明时分,林野站在塔顶,掌心托着枚血色钥匙。
三道裂纹里,阿烬的血是暗褐,熔心童的是亮红,北境守矿人的是深紫。
风掀起他的衣摆,翎仰头望着他,银甲上的血渍还没擦净。你不是在复仇。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是在替他们活着。
话音未落,远方沙暴骤起。
林野眯起眼,看见地平线处涌出黑压压的影子——是骸骨与黑焰组成的骑兵,甲胄上的地心教团纹章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影鸦猛地振翅,龙尾扫落几片黑羽:主力到了。
天珠深处,初代龙语者的虚影缓缓抬手。
他的手指穿过层层沙暴,指向东南方——那里有座被黑云笼罩的城池,城墙上的火把连成一条红线,像极了待燃的导火索。
黑风城......林野低声念出那座城的名字。
他握紧心渊密钥,感受着三道血线在掌心发烫。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他却笑了——该来的,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