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卷起细沙,吹拂着少年单薄的衣衫。
林野用那截断裂的骨鞭,深深插入沙土,为小豆子立起了一座简陋的墓碑。
他选了这片向阳的沙丘,希望每天第一缕阳光,能温暖那具早已冰冷的躯体。
他双膝跪地,沉默不语,唯有紧握的掌心传来阵阵灼热。
那枚天珠之上,几道崭新的纹路如炽热的火痕蜿蜒流转,那是小豆子临终前最纯粹的执念燃烧过后,留下的唯一烙印。
林野缓缓闭上双眼,试图调息压下心中翻涌的悲恸与体内的异动。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诡异的变化。
身后,昨夜焚烧骨鞭的地方,那些早已冷却的灰烬竟毫无征兆地聚拢、升腾,在微风中凝成一截细小的黑色鞭影。
那鞭影无声地摆动着,仿佛在抽打着某个看不见的虚空之物,每一次挥动都带着一股阴冷的怨毒。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不是幻觉!
是那颗黯蚀珠内残留的意志,即便被天珠吞噬,其怨念依旧如跗骨之蛆,不肯消散。
一阵踉跄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索。
阿蛮艰难地走来,那张遮掩他身份的铁面具早已被他撕下丢弃,露出的面孔上布满了药剂灼烧留下的狰狞疤痕,像是龟裂的土地。
他直挺挺地跪在小小的坟包前,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的馍饼,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骨鞭墓碑旁。
那正是许多年前,林野分给饥肠辘辘的小豆子的口粮之一。
“我……我想起来了。”阿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我们仨,本该一起逃出去的……可他们抓住了我,给我灌那些药……让我忘了妹妹,也忘了……我自己是谁……”他看着那半块馍饼,浑浊的眼中泪水和悔恨交织。
林野望着他那只因长期服用药物而不住颤抖的手,心中最后一点疑惑也烟消云散。
地心教团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恶毒,他们不止是控制心智,更是在量产这种泯灭人性的“活体傀儡”。
小豆子最后的执念之所以能引动天珠,或许并不仅仅是她一人的力量,而是这片土地下,万千被奴役、被遗忘的灵魂发出的共同悲鸣。
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旁,是哑婆。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伸出枯槁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坟上的新土,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念诵着某种古老的咒文。
刹那间,坟前的空气微微扭曲,一幅短暂的幻影浮现在地面之上。
那是一处幽暗的地穴深处,一个满脸赤红、神情诡异的老妪正捧着一颗破碎的黑色珠子,珠子的裂痕与黯蚀珠如出一辙。
老妪的嘴里正喃喃自语:“继承者来了……万象即将苏醒……”
林野心头剧震,如遭雷击!那个老妪,她早就知道天珠的存在!
幻影转瞬即逝,哑婆缓缓收回手,本就凝重的神色更添几分忧虑。
她用手语比划着,林野辨认出那几个字的意思:“那老妪,修的是‘蚀心嫁梦’之术,能借死者残留的执念,窥探生者的行踪。你杀了她的造物,但她也已经……看见了你。”
林...野缓缓站起身,手掌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重新沉静下来。
他凝视着远方地平线的方向,那里是地心教团盘踞的巢穴。
他低声开口,既像是对哑婆说,又像是对自己说:“那就让她看清楚——我不是逃奴,是来收债的。”
三人简单商议后,决定先前往最近的据点“锈钉镇”进行休整和补给。
那里鱼龙混杂,是消息的集散地,也是躲避追踪的理想场所。
途经一片荒原的岔道口时,林野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的目光被沙地中一根斜插着的残破旗杆吸引了。
旗杆上,半幅早已被风沙侵蚀得破破烂烂的血色布条正有气无力地飘荡着,而布条上一种诡异的螺旋纹路,竟与黯蚀珠上的纹路同出一源。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那块布条。
在布条磨损最严重的角落,他发现了一行用特殊丝线绣上去的、极小的符文。
他辨认了许久,才读出那几个字:“归巢者,当燃心火。”
这不是警告,更像是一种召唤。
更诡异的是,面对这明显与地心教团有关的信物,他脑海中的系统竟毫无反应,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林野猛然醒悟过来,天珠,或者说这个系统,已经开始有选择性地屏蔽某些信息了。
或许,在吞噬了黯蚀珠之后,它本身也正在发生某种未知的进化。
夜幕降临,三人寻到一处废弃的驿站落脚。
驿站内空无一人,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林野盘膝坐下,取出身上最后几枚源点,准备进入系统商城兑换一颗【聚灵丹】来恢复消耗的体力。
然而,当他意念沉入商城界面时,熟悉的蓝色光幕上突然闪过一缕极淡的黑雾。
紧接着,原本灰暗的【驱毒散】选项竟自行高亮起来,旁边还突兀地浮现出一行血色小字:“记忆有毒,药亦有毒。”
他的指尖悬停在兑换按钮前,迟迟没有按下。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与阿蛮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
阿蛮的痛苦,不正是源于被药物扭曲的记忆吗?
窗外,一道迅捷的黑影悄然掠过屋檐。
林野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羽毛漆黑如墨的影鸦,正静静地立在残破的屋脊上,沐浴着残月清冷的光辉。
它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去,一双猩红的眼睛,正隔着黑暗,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驿站内的三人。
林野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驿站内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没有再去看那个诡异的系统界面,而是将冰冷的刀身抱在怀中,缓缓躺下。
黑暗中,他默默地想:小豆子用她的命告诉我,希望不是靠丹药能救回来的。
那些被抹去记忆的“阿蛮”们,需要的也不是一包解毒散。
这一回,我要带回去的,是能重新种出良药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