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脚步在暗渠口顿住。
小桃的体温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像块冰砣子贴在他心口。
身后铁驼背的哑镐撞在岩壁上,迸出几点火星,照见矿奴们沾着血污的脸——有个小娃正咬着破布不哭,他娘的胳膊还在渗血,却把最后半块干粮塞进娃嘴里。
先去最深处的暗窟。林野侧头对铁驼背喊,声音被地底的嗡鸣撕得支离破碎。
他能听见山门外传来铜锣狂响,执法队的马蹄声正往反方向狂奔,倒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撵着。
真好,这些平时抽人抽得最狠的东西,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暗窟里的霉味混着血腥味直往鼻腔钻。
林野把小桃轻轻放在草堆上,她睫毛颤了颤,没醒。
老石娘不知什么时候挪过来,枯树皮似的手抚过小桃发顶:阿蛮要是还在,也该这么高了。她怀里的灵苗蔫得像团干草,花蕊却还攥在掌心,泛着暗褐色的渍——那是前几日她偷偷塞给林野的,里面藏着两个血字。
林野喉咙发紧。
他记得老石娘总蹲在矿车旁,捡别人吃剩的馍渣,却把自己那份窝窝头掰成小块,塞给每个喊饿的娃。
可谁能想到,这个总笑出满脸褶子的老妇,竟是第九代祭女的娘?
大娘,您歇着。铁驼背蹲下来要扶她,老石娘却摆了摆手。
她的目光还黏在小桃脸上,像是要把那张小脸刻进骨头里。
林野给伤员裹伤的手一顿——老石娘的指甲缝里全是黑血,那是她刚才跪在碎石上,用手抠开岩缝,把最后一株止血草挖出来时蹭的。
后半夜起了风。
暗窟外的黑雾顺着岩缝往里钻,像无数条细蛇。
林野给最后一个断腿的矿工扎好夹板,抬头时发现老石娘的位置空了。
草堆上留着那株枯苗,花蕊里掉出粒暗红的籽,在月光石的微光里泛着幽光。
铁驼背抄起哑镐就要冲出去,林野却按住他手腕。
他望着暗窟外翻涌的黑气,忽然想起老石娘白天说的话:我活了六十年,替阿蛮活够了。
矿眼废墟在月光下像头被剖开的巨兽。
老石娘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跪在焦土上。
她把枯苗埋进裂开的岩缝,咬破指尖,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焦土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咒文。
林野躲在断柱后,看见她额头抵着地面,一下又一下叩拜,每声都轻得像叹息,却撞得他耳膜生疼。
娘替你活够了,换你回来。最后一声说完,老石娘的背忽然塌了下去。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块被阳光晒化的冰,最后一缕青烟钻进岩缝时,林野听见地底传来九声呜咽,像极了小桃被拖走那天,矿道里孩子们的哭声。
九代祭女,八魂锁丹,一魂归土。守碑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小老头不知什么时候摸了过来,手里攥着老石娘留下的枯苗,眼眶红得像要滴血,老石娘用执念补全了归魂阵,终于......轮到了。他蹲下来,把苗根按进地心裂隙,咬破食指画了个血圈,嘴里开始念听不懂的古咒。
林野的天珠突然发烫。
识海里浮现出一串血字:【源点溯源启动,消耗源点300】。
眼前的黑雾被撕开一道缝,他看见历代祭女的残魂——有的穿着破布裙,有的扎着羊角辫,全都被困在拇指大的丹丸里,在丹炉里被炼得滋滋作响。
而小桃体内,正有一道幽光在生长,像株努力钻出岩缝的草。
林兄弟!急促的喘息声惊碎了画面。
青蚨子踉跄着冲进废墟,怀里揣着个锦盒,面色白得像纸,长老发现我藏了颗未炼的丹......明日就要拿我祭炉。他掀开锦盒,里面躺着粒暗紫色的丹丸,表面浮着个模糊的女孩影子。
林野接过丹丸,能感觉到里面的魂魄在颤抖,像只受了惊的鸟。
他摸出枚逆脉钉,反手扎进青蚨子掌心:不想死,就去把他们的炉毁了。逆脉钉上的蚀灵符渗进青蚨子皮肤,他疼得倒抽冷气,却突然笑了:好!
我这就去把那破炉子拆成渣!
后半夜的丹房飘着焦糊味。
青蚨子趴在炉台底下,把最后一张蚀灵符塞进砖缝。
他望着丹炉里跳动的火苗,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着师父学炼丹时,师父说丹成则生,丹碎则死。
可现在他才明白,真正的生死,从来不由丹决定。
他咬破舌尖,血滴在蚀灵符上,符纸地烧起来,顺着砖缝往炉底钻。
轰——
黎明时分的爆炸声震得矿道直晃。
林野抱着小桃冲出暗窟,看见丹房方向冒起黑烟,八道白影从烟里窜出来,像八只归巢的鸟,扑进小桃体内。
小桃的眼睛突然睁开,瞳孔里流转着金色符文,她抬手往矿眼方向一点,枯竭的矿眼里竟涌出赤泉——不是灵石,是一粒粒血色晶粒,像眼泪似的往下掉。
血石归位,灵矿认主!守碑童跪在地上直叩首,从此这脉不属宗门,只属执镐之人!
林野接住一粒血石。
心火点燃的刹那,火焰里浮现一行字:归墟启,子偿父债。他捏碎血石,碎屑落进掌心:好个父债子偿......他转身看向围过来的矿奴们,他们眼里的光比血石还亮,今日起,我林野代百奴立契:凡采此矿者,自取自用,伤者有药,死者有名!
血石晶粒被分到每个人手里。
铜眼儿凑过来,灵瞳泛着青光:林兄弟你看,七十二条支脉像网似的,都能自采!灰炉匠举着刚铸好的哑镐,镐柄上刻着自由采掘令五个字,还沾着铁水的热乎气:废兵熔了重铸,够每人分一把!
林野把第一枚血石嵌进哑镐顶端。
他举起哑镐,矿奴们跟着举起手里的镐,一百多把镐尖在晨光里闪着光。吼——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百人齐吼的声浪撞得山壁落石,一道赤光顺着镐尖冲上天,把云层都撕开道口子。
天珠在识海震动,系统提示炸响:【完成九魂归位救赎,解锁执念具现——可短暂召唤牺牲者意志助战】。
林野望着远处隐在晨雾里的山门,哑镐在掌心烙出个印子,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他低声道:你们说矿奴不配修道?
那我就用你们的规矩,砸了你们的天。
血石晶粒洒落三日后,矿奴们仍不敢触碰地表灵石。
有人蹲在矿堆旁,手指悬在一块血石上方,抖了又抖,终于轻轻拾了起来。
阳光透过指缝照在石面上,映出他眼角的泪——那里面,好像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正冲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