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城的沙暴裹着碎砾打在源能共鸣塔的残墙上,林野仰头望着半塌的穹顶,风掀起他的衣摆。
阿烬缩着脖子跟在后面,怀里抱着个铜匣,里面装着他连夜打磨的机关零件——自林野提出要修复这座废弃塔基,少年的眼睛就亮得反常,像久旱的苗突然淋了雨。
塔基的符文层叠了三朝。阿烬蹲下来,指尖拂过青黑色岩面,冻得发红的指节在石纹上敲出轻响,最底下是大夏的地脉锁灵阵,中间盖着奥法的磁流导能轨,最上面......他突然顿住,指甲抠进石缝里,是新刻的,用的是我改良的机关密文。
林野蹲在他对面,借着火折子的光,看见少年眼底那道暗纹又浮了上来,像条被惊醒的青虫。
他没说话,只是将掌心按在石面上——天珠在识海轻轻震颤,传来模糊的热意,像在确认什么。
我、我去拿刻刀!阿烬猛地站起,铜匣撞在腿上发出闷响,转身时差点被碎石绊倒。
林野望着他踉跄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昨夜天珠显示的同源波动不是巧合,阿烬臂环里的晶核、他改良的符文、甚至左眼尾的暗纹,都像线团里的线头,正被他慢慢抽出来。
林大人好兴致。
阴柔的女声从塔外飘进来。
翎裹着银狐皮斗篷,指尖转着枚细颈瓶,发间的紫晶耳坠在风里晃出冷光。
她的目光扫过阿烬跑远的方向,又落回林野身上:这破塔荒废二十年,连洛萨大人都嫌麻烦,您突然要修......她顿了顿,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宝贝?
林野站起身,拍了拍膝头的灰:副官大人若是闲得慌,不妨帮忙递块火油布。他指了指塔基裂缝里卡着的锈铁,那上面的符文需要清理。
翎轻笑一声,却没动。
她望着阿烬回来的方向,看少年跪坐在地,用刻刀沿着石纹细细描摹。
每划一道,指尖就渗出血珠,暗红的小点落进石缝,像被吸进了活物嘴里,连痕迹都不留。
这孩子手生。林野随口道,目光却锁着翎的指尖——她不知何时摸出片薄如蝉翼的金箔,正悄悄接在阿烬手下。
手生?翎捏着金箔凑近鼻尖,瞳孔微缩,他这是在用血引。她抬头时目光如刀,林大人可知,地心教团的圣坛,用的就是这种掺了胎化石粉的血?
林野的呼吸顿了顿。
他早注意到阿烬的血有问题,却没料到会和那禁忌教派扯上关系。
正欲开口,塔外突然传来拐杖叩地的声响。
阿烬这孩子,血里早埋了刺。
机关婆婆的声音像老树根刮过瓦罐。
她拄着青铜拐,瘸腿在碎石上拖出半道痕迹,目光却像锥子般扎在阿烬背上:他爹石心主教,当年在西漠地脉里血祭了七回,把这孩子的魂都当钥匙淬了。她咳了两声,你以为他改良的符文是天才?
那是地脉在催着他,要把他变成装初代智核的瓮。
阿烬的刻刀落地。
他猛地转头,脸色白得像雪,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奶、奶奶你胡说!
我爹他......
你爹?婆婆颤巍巍摸出块碎玉,正是阿烬总塞在柴堆里的那枚,他绑着你在石床上,用骨刀割你手腕时,可曾说过半句软话?她的声音突然哽咽,那年你才七岁,血顺着石缝流进地脉,嘴里还喊着......
阿烬的瞳孔剧烈收缩。
记忆像被劈开的朽木,碎片争先恐后涌出来:石床上的铁链硌得手腕生疼,父亲的脸在火把下忽明忽暗,骨刀划开皮肤时,他听见自己的哭声撞在石壁上,又弹回来砸在耳朵里。
还有铁舌,那个总把烤红薯塞给他的矿奴,被符文锁链拖进深渊时,喊的是跑啊——!
不——!阿烬突然暴喝,周身泛起刺目的红光。
他的皮肤开始龟裂,龙鳞状的纹路从脖颈爬向脸颊,左眼暗纹变成了暗红,像要滴出血来。
林野早有准备。
他双手结印,龙语在舌尖炸开,识海里九重炎龙虚影冲天而起,带着灼热的威压压向阿烬。
少年的嘶吼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喉咙的兽,踉跄着撞在塔柱上,胸口的晶核突然暴起刺目的光。
西漠......熔心已醒......晶核碎裂的声响里,一道虚弱的意识钻进林野识海,母珠将在满月时吞噬所有复刻体......
虚影一闪而过。
林野只来得及看见个红发红瞳的少年,他抛出枚熔岩符印,便被无形之力扯回黑暗。
天珠在掌心疯狂震动,五百里内的光点突然在识海浮现,像撒了把星子——那是所有同源天珠的位置。
心渊密钥......阿烬跪坐在地,胸口的血把石面染成暗紫。
他扯出颈间的黑钥匙,塞进林野手里,只有......被背叛者的血......才能开......他笑了,眼尾的暗纹慢慢褪成淡青,我不想......再骗人了......
林野攥紧钥匙。
少年的体温正从指缝流逝,他望着阿烬逐渐闭合的眼睛,喉咙像塞了块烧红的铁。
风卷着沙粒扑进来,吹得阿烬额前的碎发乱颤,像极了昨夜他缩在柴堆里改符文时的模样。
龙祭坛的侧室里,林野用龙鳞裹住阿烬的尸身。
风语者站在门外,银白长发被风掀起:龙裔葬礼,葬的是愿。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孩子的愿,比很多龙血都纯。
天珠突然发烫。
林野低头,看见深处浮起道虚影——是初代龙语者,正将手按在新出现的星点上,那是阿烬的位置。
深夜的工坊落了层薄霜。
林野站在祭台前,掌心的熔岩符印还带着余温。
他望着地上未完成的符阵,指尖拂过东方灵焰的纹路,又在西方符文的节点上顿了顿。
天珠在识海轻鸣,像在催促什么。
他俯身,在阵眼处滴了滴血。
血珠刚触地,便同时引燃了灵焰的红与符文的蓝。
两种光芒纠缠着窜起,在半空交织成模糊的螺旋——这是他新布的双源回响阵,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只等春风来。
窗外,黑风城的沙暴还在呼啸。
林野望着天际渐圆的月亮,将心渊密钥贴身收好。
有些根,确实该扎深些了——而这一次,他要做那棵能撑破天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