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之内,死寂无声,唯有那豆大的灯火在狂风中挣扎,将林野的身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那忽明忽暗的光线,仿佛一根无形的引线,瞬间点燃了他识海深处被死死压制的景象。
无尽的黑暗深渊豁然洞开,他再一次看见自己,身着破碎的玄甲,孤身跪在深渊边缘,周遭是堆积如山的尸骸。
他面无表情,举起手臂,任由锋利的祭祀匕首划开自己的动脉,温热的鲜血如赤色瀑布般涌入深渊,试图封堵那扇不断向外溢出绝望与疯狂的“门”。
每一次鲜血的流失,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呃……”林野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猛地从怀中抽出一张黄符,并指如剑,以灵力在符上疾走,口中低喝:“天地清明,神台安宁!”
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清凉的气流钻入他的眉心。
识海中的血色幻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波动起来,最终缓缓消散。
林野大口喘着粗气,靠在冰冷的柱子上,眼中的赤红尚未完全褪去。
这该死的幻象,自他重生以来,便如附骨之疽,每当他心神激荡之时,便会准时来袭。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冰冷石砖的地听童,身体猛地一颤,小脸煞白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惊恐的尖锐:“林哥……心跳……六座城的心跳连上了!它们不再是各自为政,就像……就像被同一条巨蛇的身躯给紧紧缠住,同起同落!”
另一边,一直埋首于一张古老龙语残卷中的风语者,也猛然抬头,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骇然。
“不对!这镇渊钉根本不是单纯的镇压法器!”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沙哑,“残卷上说,这是‘锁脉桩’!以七城地脉为阵眼,锁住的是整片北境的地气龙脉!钉子一旦被强行拔除或摧毁,地气就会瞬间逆涌倒灌,失去约束的狂暴灵力会把七座城池……连同城中百万生灵,一同化为一场史无前例的活祭!为深渊之下的某个东西,献上祭品!”
活祭场!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野的心头。
陈玄和他背后的中州贵族,他们根本不在乎北境的死活,他们要的只是利用这场献祭,来达成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林野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最后的一丝血色被决绝的冰冷所取代。
“活祭……好一个活祭。”他缓缓站直身体,声音低沉而充满杀意,“那就让它们祭!只不过……祭的不是无辜的百姓,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权柄!”
他转身,目光扫过自己的几个心腹。“灰舌!”
一道瘦削如竹竿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恭敬地躬身。“在。”
“联络六城所有能说得上话的地下势力,把这份东西给他们。”林野从袖中取出一叠图纸,“告诉他们,这是我改良的‘魔能回路图’,能让他们工坊的产出至少提升三成。就说是‘技术共享’,交个朋友。”
灰舌接过图纸,
“另外,”林野又递过去一枚玉简,“附上这份伪造的‘巡疆使私令’。告诉那些地头蛇,巡疆使陈玄,正打算利用镇渊钉抽取整个北境的灵力,用来供养远在中州的世家贵族。这钉子,正在吸干他们的未来。”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记住,每份图纸里,我都留下了一道‘风语术’的谐频标记。他们看不出来,但只要任何一家工坊进行满负荷的升压测试,那微小的震动,就足以成为点燃整个火药桶的引线。”
命令下达,灰舌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很快,带着面具的白面判官带来了第一轮反馈:“三座主城已经接下图纸,另外两城的工坊主管愿意反水,他们受够了巡疆使的盘剥。”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
第五日,夜。
中州南境,以锻造和魔能技术闻名的“云炉城”内,最大的私人魔能工坊灯火通明。
新任的主管正满脸兴奋地指挥着工匠们,按照那份天赐般的图纸,对核心魔晶熔炉进行最后的调试。
而在千里之外的破庙里,林野盘膝而坐,身前悬浮着一枚不断嗡鸣的【留音符】。
灰舌正通过特殊的声波渠道,将云炉城工坊内的一切声音实时传递回来。
“……压力稳定,能量回路正常……”
“……注入三号魔晶,准备进行临界测试!”
“……核心温度开始上升,七成……八成……九成……临界了!”
就是现在!
当留音符中传出那代表魔晶能量达到顶峰的尖锐蜂鸣时,林野猛然睁开双眼,双手快如闪电般掐动法诀,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张龙语卷轴狠狠拍在地上!
“嗡——”
一声肉耳无法听见,却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龙族低频震音,以破庙为中心,沿着大地深处那条无形的脉络,瞬间传遍六城!
刹那间,地动山摇!
那被地听童感知到的“巨蛇”猛然苏醒,剧烈翻滚!
六座城市地底深处的镇渊钉,在那道谐频标记与龙语震音的双重催化下,仿佛被灌入了远超负荷的能量,同时发出刺目的光芒!
轰!轰隆!
留音符中传来的不再是工坊的指令,而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凄厉的惨叫。
几乎在同一时刻,三座城市的魔能核心区化作火海,另外两座城市的能量枢纽彻底瘫痪,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一座边陲小城,因为技术落后,改造尚未完成,勉强维持着运转。
巡疆使府邸第一时间下达了最严厉的封锁令,企图将消息压下。
但已经迟了。
滔天的火焰和席卷半个城市的大爆炸是任何人都无法掩盖的。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而灰舌早已散布出去的流言,此刻成了最致命的催化剂。
“钉吃人!镇渊钉在吸我们的血!”的怒吼声响彻街头巷尾,无数家园被毁的百姓冲向官府,甚至连弹压的守军,在看到那惨烈的景象和身边哭嚎的亲人时,眼神也开始动摇。
北境,乱了。
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庙门口,单膝跪地,带回了最新的密报:“陈玄震怒,已亲率‘巡疆铁卫’从首府出发,下令彻查图纸源头。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我们之前活动的黑风城旧案。”
“正要他查。”林野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看向灰舌,“去,把这份‘被截获’的图纸残片,想办法送到铁脊镇的官府档案库里。”
灰舌接过那块残片,只见上面除了复杂的魔能纹路,还有一个极不显眼的、用特殊手法烙印上去的印记——一枚带着淡淡腥气的红色鳞片。
那是奥法走私集团“红鳞”部众最独特的毒雾印记。
当夜,雷厉风行的巡疆铁卫根据“线索”,突袭了红鳞在铁脊镇外最大的一处走私据点。
双方爆发激战,早已被林野暗中挑动,以为是官方要黑吃黑的红鳞部众拼死抵抗。
一夜血战,据点被夷为平地,双方死伤惨重。
庙中,林野闭目养神,指尖轻轻敲打着膝盖,淡淡自语:“火要烧对人,雷要劈准头。陈玄的刀,就该去砍陈玄的狗。”
七日后,在巡疆铁卫的高压清剿下,六城的动荡总算被强行压制下去,但民心与秩序的裂痕,却再也无法弥补。
与此同时,他内视识海,那张由天珠虚链构成的微光蛛网之上,代表着七座城池的七道细线,此刻已尽数崩断。
然而,就在蛛网的中心,一根全新的、更加坚韧的丝线悄然生成,它并非来自任何一座城池,而是遥遥指向了地图上的一个方位——沉鳞海峡。
那根线延伸而来,轻轻缠绕上了林野的心口,仿佛一个冰冷的提醒:
真正的锁,从来不在城中,而在那深不见底的渊底。
风语者收起龙语残卷,凝视着林野在灯火下晦暗不明的侧脸,许久,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道:“你不是在破坏秩序……你是在重写它。”
林野没有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破庙门口。
曾经让他感到窒息的穿堂风,此刻却带来了一丝别样的气息。
那不再是北境苦寒的尘土味,而是混乱之后,权力真空所散发出的、带着血腥味的甜美芬芳。
旧的棋盘被他亲手砸碎,无数棋子散落一地。
而新的棋手,也该从阴影中走出来,重新入座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庙宇的阴影角落,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来人全身都笼罩在斗篷之下,看不清面容,他没有靠近,只是单手托着一样东西,远远地展示给林野看。
那是一枚用矿山废铁打造的令牌,粗糙而冰冷,上面只刻着一个简单而又诡异的符号——一座从中间断裂的山峰。
林野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不是他任何一个部下的联络信物。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将令牌轻轻放在门槛上,随后便如融化的雪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更深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林野走上前,拾起那枚沉甸甸的铁令。
入手处,是一股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意。
他知道,当他掀翻北境这张桌子的时候,必然会惊动一些一直潜藏在桌子底下的存在。
他捏紧了令牌,上面的断峰符号仿佛烙印进了他的掌心。
看来,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想要重写规则的,不止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