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钉镇的轮廓在暮色中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而压抑。
林野习惯性地从怀中摸向那枚能遮掩气息的【残破隐息符】,指尖刚一触及符纸,那本该泛起微光的符箓竟如被风化的枯叶般,噗地一声碎裂,化作一撮毫无灵性的灰粉,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
身旁的阿蛮喉咙里发出一声警惕的低吼,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格外沉闷:“这镇子……在吞食灵气!”
林野心头一凛,双目微凝,运起一丝微弱的灵力汇于瞳孔。
视线穿透昏暗,他清晰地看到镇口那对饱经风霜的石兽雕像,其眼窝深处泛着死寂的灰色,大张的口中,竟各自衔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黑珠残片。
一丝丝肉眼难辨的灵气正从过往的行脚商、修士身上被无声抽离,汇入那黑珠残片之中,如同长鲸吸水。
一幕尘封的记忆轰然撞入脑海,这里曾是地心教团用来流放灵力枯竭或犯下重罪的囚徒之地,一个被称作“静灵坑”的绝地。
灵气在此地会自然逸散,让任何修士都无法作乱。
而如今,这天然的牢笼竟被改造成了孕育傀儡的巢穴。
硬闯无异于自投罗网。
林野当机立断,带着哑婆和阿蛮,绕开大路,掀开一处被藤蔓掩盖的铁板,钻进了镇子下方的地下暗渠。
渠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水的混合气味。
石壁上布满了斑驳的划痕,那是过往在此劳作的矿奴们留下的涂鸦,记录着他们的绝望与苦难。
借着万象天珠散发的微光,林野的目光被一行歪歪扭扭的刻字牢牢吸引住了。
那字迹他无比熟悉,是小豆子留下的。
字迹因刻画者的惊恐而显得潦草而深刻:“林哥别回来,灯是假的。”
三人从一处废弃的排水口悄然潜入镇中。
镇内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透出温暖的光,街道上甚至还有三两居民在悠闲地散步,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正常。
然而,这片祥和之下,却涌动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林野敏锐地发现,没有任何一个居民,哪怕是匆匆路过,会抬头直视那些明亮的光源。
孩童们的笑声在小巷中回荡,却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音调。
就连角落里拴着的土狗,偶尔发出的吠叫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喉咙,短促而干涩。
他凭着记忆,轻车熟路地潜回了自己位于镇子角落的旧居。
屋内的陈设一如往昔,仿佛他昨日才刚刚离开。
他径直走向床边,熟练地在地板下摸索,叩开了一处暗格。
暗格中,那本该安放着他亲手绘制的【清心符纸】的地方,如今却躺着一张通体灰败的符箓。
符纸上没有繁复的符文,只有一行用不知名鲜血写就的扭曲文字:“归来者,当自焚心火”。
林野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张灰符,一股阴冷的吸力便从符纸上传来,紧紧吸附住他的皮肤,随即,一阵微弱却尖锐的痛感直刺神魂。
是活体控魂符!
一种极其恶毒的符箓,一旦被激发,便会引燃被控者的心火,由内而外将其焚为灰烬。
他心中杀意翻涌,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体内万象天珠轻轻一震,一股温润而磅礴的力量顺着经脉流入手指,悄无声息地将那符箓的内在结构彻底震碎。
灰符瞬间失去了活性,变成了一张普通的废纸。
与此同时,在旧居的厨房里,哑婆已然开始了她的布置。
她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只是借着灶膛里跳动的余火,抓来一把锅底灰,捻起几粒粗盐,又从自己花白的鬓角扯下一缕断发。
她以手指为笔,将这三样东西在地上飞快地涂抹、勾勒,一个简陋却蕴含着玄妙道理的“窥真图”渐渐成形。
图阵完成的刹那,灶膛的火光微微一跳,映照着地上的图案。
图案中心,一缕黑气袅袅升起,清晰地指向镇子中央那口古井的位置。
以井口为核心,七条纤细的黑线延伸而出,分别连接向镇中的七户人家,构成了一个狰狞的阵法轮廓。
哑婆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七阴饲心阵……”此阵歹毒无比,并非强行掠夺,而是以阵法为引,将被选中的居民日常产生的怨、憎、悲、恐等负面情绪尽数吸纳,用以喂养井底之物。
更让林野心头剧震的是,那阵法扭曲的纹路,竟与他识海中万象天珠背面那些古老刻痕,有着七分相似!
哑婆浑浊的这……这是有人在模仿天珠造物。”
他的金手指,他的最大依仗,正被一个未知的敌人逆向解构!
深夜,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落在屋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是影鸦。
他那张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看不真切,只是抛下了一枚白惨惨的骨哨,落在林野脚边。
“赤面婆在黑石城的祭坛等你。她说,你若不来,明日此时,锈钉镇中将再无活人,只有一群被点燃心火的‘燃心奴’。”
林野捡起骨哨,触手冰凉,他冷笑一声:“你曾是教团的‘黑刃’,为何要帮她传话?”
影鸦的黑袍在夜风中翻飞,声音飘忽不定:“我不帮她……我帮‘痛着的人’。”
话音未落,镇中心的钟楼突然毫无征兆地“当——”地响起,沉闷的钟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紧接着,窥真图上那七个作为节点的住户家中,竟同时从窗户透出妖异的红色烛光。
镇中央的井口,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冲天而起,翻涌不休,带着浓烈的怨毒与不甘。
阵法启动了!
林野眼中寒芒一闪,当机立断。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残破的兽皮卷轴,正是他早年所得的【火墙术】残卷。
他猛地将其撕开,口中低喝一声,将残卷中仅存的灵力分为三股,精准地射向窥真图上离他最近的三个节点。
三道火光一闪而逝,那三户人家瞬间燃起大火,惨叫声和惊呼声刺破了小镇的死寂。
阵法的节奏,瞬间被打乱了。
“阿蛮,吹响它!”林野对身旁的壮汉命令道。
阿蛮没有丝毫犹豫,抓起骨哨凑到嘴边,用尽全力吹响。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尖锐刺耳的哨音,竟与井口翻涌的黑气产生了强烈的共振!
黑气猛地一滞,随即疯狂倒卷回井中。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口古井竟像是被一股无法承受的力量从内部引爆,井口的石台轰然塌陷,碎石乱飞,尘土弥漫。
混乱之中,林野的身影如电般射向坍塌的井口。
他在碎石与泥土之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幽暗的光芒。
他伸手一探,从瓦砾中拾起半枚黑色的珠子残片,正是他在镇口石兽口中见到的那种。
残片入手冰冷,一股信息洪流毫无征兆地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段被封存在残片中的记忆影像:昏暗的祭坛上,年幼的小豆子被粗大的铁钉钉穿四肢,固定在石台上。
赤面婆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凑近,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她一边剖开小豆子孱弱的胸膛,一边用一种狂热而痴迷的语调吟唱着:“以痛为种,以恨为壤,新神当立,永世不亡!”她将一枚完整的黑珠,缓缓植入了小豆子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影像的最后,就在小豆子意识消散的前一刻,他的视线无力地转向祭坛的角落。
阴影中,一道身影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但其腰间佩刀的样式、刀柄上缠绕的布条,甚至连那独特的悬挂方式,都与林野此刻腰间的佩刀一模一样!
林野握着黑珠残片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不!”林野咬紧牙关,在心中咆哮着拒绝。
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尘土,影鸦那飘忽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你看,真相总是如此伤人。连你的过去,都早已经被人改写了。”
风声停歇,影鸦已消失无踪。
喧嚣的火场和镇民的惊叫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林野独坐在废井旁,整个世界都退去,只剩下他和他手中那半枚冰冷的黑珠残片。
他缓缓抬起手,反复凝视着它,每一次呼吸,都感觉那段被篡改的过去,正像活物一样在掌心蠕动。
每当他的意念试图更深地探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