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月x日下午,“百味楼”总店那栋仿古建筑在秋日阳光下投下沉重的阴影,飞檐翘角如猛禽展翼,俯视着熙攘商业区。不到三点,“鼎和”宴会厅外的青石步道上已人影幢幢。受邀前来的本地餐饮界名流、资深美食评论家、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以及几位与“百味楼”休戚与共的核心供应商,手持烫金请柬,陆续通过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空气中不仅弥漫着名贵香水和古龙水的气息,更涌动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期待与紧绷感。这是一场名为“交流”的盛会,实则却是餐饮江湖新旧势力一次无可回避的正面碰撞,每个人都是这场无声战役的见证者,甚至参与者。
林小风带着李默和小刘,准时出现在宴会厅那灯火辉煌的入口。他一身深色定制中式立领套装,用料考究,剪裁极佳,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面容平静如水,眼神清澈而沉稳,步履从容,在周围或身着笔挺西装、或穿着代表各自门派标识的传统厨师服的人群中,显得卓尔不群,自成一派。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荡起层层涟漪。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好奇的审视、善意的点头、谨慎的观望,以及来自“百味楼”阵营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审视与隐隐敌意,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百味楼”少主陆子豪早已守在门口。他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高挑,相貌英俊,一身意大利顶级手工西装勾勒出优越的身形,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热情笑容,应对往来宾客,言辞得体,风度翩翩。然而,在那双看似含笑的眼睛深处,却闪烁着一股属于年少得志者的傲气与锐利,如同精心打磨的刀锋。
“林师傅!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是风采不凡!”眼见林小风走近,陆子豪快步迎上,声音洪亮,主动伸出手,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经过精心设计,既显热情又不失身份。
“陆少主,过奖了。感谢贵楼盛情邀请,让我等有机会学习交流。”林小风停下脚步,与之轻轻一握,力道适中,一触即分,语气平和,不卑不亢,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两人的手短暂交握,目光在空中有一瞬的交汇。陆子豪的视线在林小风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又似不经意地扫过他身后略显紧张的李默和努力挺直腰板的小刘,笑容依旧灿烂:“几位里面请,交流会即将开始,家父和几位前辈都已到场。”
步入“鼎和”厅,内部景象更是令人屏息。挑高的空间极为开阔,仿古宫灯洒下柔和而明亮的光晕,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四壁悬挂着价值不菲的名家字画,空气中隐隐飘散着檀香与墨香混合的气息。大厅中央,数个配备顶级灶具、厨具的现代化开放式厨房操作台已然就位,光洁的不锈钢台面反射着灯光,与周围的古典奢华形成奇妙对比。环绕操作台的宾客席已是高朋满座,本城餐饮界的头面人物几乎齐聚于此,低声交谈着,形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百味楼”掌门人陆鼎天,稳坐于正对操作台的主位之上。他年约五旬,面容威严,穿着暗紫色团花绸缎上衣,手中缓缓盘着一串紫檀念珠。见到林小风进来,他仅是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一种前辈看待后生、霸主审视挑战者的淡然笑容,并未起身。他身旁端坐的几位老者,或白发苍苍,或气度沉凝,皆是本地餐饮界的泰斗人物和资深美食评论家,他们的态度,无疑将极大影响今日“交流”的结果。
林小风对陆鼎天并未起身的怠慢恍若未觉,依照指引,在为自己安排的客座首位安然落座,位置恰好与主位遥遥相对。李默和小刘则被安排在稍后方的随行人员区域坐下,小刘忍不住偷偷环顾这奢华场面,手心微微冒汗。
三点整,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磬响,交流会正式拉开帷幕。
陆子豪作为主持人和陆家代表,步履从容地走到场地中央,接过侍者递上的话筒。他先是再次对各位来宾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接着以富有感染力的语调,重申了“促进交流、切磋技艺、共同弘扬美食文化”的崇高宗旨,言辞恳切,风度绝佳,引得台下阵阵礼貌性的掌声。
然而,话锋随即一转,陆子豪的声音提高了些许,目光扫过全场,最后有意无意地落在林小风的方向:“……诸位皆知,美食之道,博大精深,犹如汪洋大海。而其中,‘鲜’之一味,历来被尊为百味之先,堪称皇冠顶上最璀璨的明珠,亦是衡量吾辈技艺高下的重要标尺。”他微微一顿,营造出短暂的静默,继而朗声道,“故此,今日切磋,便以这‘鲜’字为题,我等互相砥砺,抛砖引玉。在下不才,愿先献丑,展示一个小小技艺,权当为今日盛会暖暖场,也恳请林师傅,以及在座的各位前辈、同行,不吝指正!”
来了!真正的交锋,始于这开场!
台下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紧绷。谁都明白,重头戏是后续的主题比拼,但这开场的第一印象,犹如两军对垒前的叫阵,气势至关重要。陆子豪此举,意在先声夺人,以精湛技艺在心理上抢占高地,给对手施加无形压力。
只见陆子豪自信地走到一个早已准备妥当的操作台前。台上陈设简洁:一盆清澈见底的清水,几根粗细均匀、洁白如玉的萝卜,以及一套擦拭得锃亮、寒光凛冽的精密雕刻刀。他面向观众,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然后,动作优雅地取出一条质地上乘的黑色真丝眼罩。
“蒙眼雕花?”
“陆少主竟要蒙眼雕刻?”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惊呼。蒙眼雕刻,乃是厨艺刀工中极考究功力的技法,不仅要求对刀具的掌控如臂使指,更依赖超凡的手感、绝对的稳定性以及强大的空间想象力,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非数十年苦功不能臻至化境。
陆子豪对台下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他从容不迫地用丝巾蒙住双眼,在脑后利落地打了个结。瞬间,他脸上的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他深吸一口气,伸手精准地摸到一根白萝卜,感受其形状与质地,另一只手则如拥有生命般,自然而然地拈起了那柄最细长的雕刻刀。
没有丝毫犹豫和试探,手腕灵动,刀光乍起!细薄的刀锋如同赋予了生命,在白嫩的萝卜上轻盈游走、旋转、切割。细碎的萝卜屑犹如雪花般簌簌落下,节奏稳定而迅疾。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稳定得惊人,仿佛那双被遮蔽的眼睛毫无影响,全凭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和胸中早已成竹在山的凤凰图谱在运刀。
台下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紧紧追随着那跳跃的刀尖,看着一块普通的萝卜在陆子豪手中迅速褪去混沌,显露出灵动的雏形。即便是对“百味楼”抱有极大戒心的李默和小刘,此刻也不得不屏住呼吸,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撼。这陆子豪虽显骄狂,但这一手蒙眼雕花的硬功夫,确实堪称惊艳,底蕴深厚。
不过五六分钟,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已然成型。羽翼层叠分明,昂首振翅,姿态灵动逼人,连眼神都透着一股锐利之气,细节处理堪称完美。
“刷!”最后一刀轻点,为凤凰勾出最后一缕尾羽。陆子豪停下动作,轻轻放下雕刻刀,缓缓解开蒙眼丝巾。他甚至没有多看自己的作品一眼,信手将雕好的“萝卜凤凰”放入清水盆中,轻轻一晃。
清水涤去浮屑,那只通体洁白、晶莹剔透的凤凰在灯光下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每一片羽毛都清晰可见,光华流转,美轮美奂,引得众人一阵惊叹。
“好!!”
“鬼斧神工!陆少主好刀工!”
“不愧是‘百味楼’的继承人,果然名不虚传!”
短暂的寂静后,雷鸣般的掌声和由衷的喝彩声瞬间爆发开来,席卷整个宴会厅。几位泰斗评委也纷纷抚须点头,交换着赞赏的眼神,低声交谈,显然对陆子豪的表现极为满意。
陆子豪志得意满地高举着水淋淋的萝卜凤凰,如同展示一件艺术品,享受着众人的赞美。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直射向安坐如山的林小风。这一手,不仅完美展现了他个人扎实的基本功,更是“百味楼”雄厚实力和深厚传统底蕴的彰显。他要看看,这个近来风头正劲的年轻人,如何接招。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到了林小风身上。人们想从他脸上捕捉到惊慌、强作镇定,或是任何一丝压力下的失态。
然而,他们看到的,依旧是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林小风甚至没有立刻起身,他只是随着众人,一下一下,轻轻地鼓着掌,节奏平稳,既不热烈,也不敷衍。然后,他迎向陆子豪挑衅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随即点了点头。那笑容里,找不到丝毫惊讶,更没有紧张或畏惧,只有一种仿佛长辈看到晚辈有了不错进步时的……淡然赞许?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
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让陆子豪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愠怒和困惑。台下一些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亦是心中暗凛,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林小风,要么是心态稳得可怕,强装镇定到了极致;要么就是……其境界深不可测,根本未曾将这看似炫目的下马威放在眼里。
端坐主位的陆鼎天,手中盘动念珠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他看着林小风那如同古井深潭般的眼神,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这开场的气势压制,非但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反而让对手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反压。
宴会厅内,掌声渐息,但那种暗流涌动的紧张感,却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粘稠了。真正的较量,尚未开始,空气中已充满了硝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