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平稳驶离星港。
第二台车内,雷克斯靠在后排奢华的座椅上,合眼小憩。脑海中,将刚才迎接场景的每一个细节进行回放。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位特使给他的感觉不像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更像一个.....顶级的掠食者。
不过他对柯莫印象并不深刻,又是侯爵特使,想来必然有过人长处。
他又想起年轻时见到的侯爵,也是这般年少有为,气质内敛,一个眼神就能看透人心。若是这位柯莫特使真如般沉稳,对于拉比特家族来说,倒也是好事。
雷克斯缓缓睁开眼,抬起手腕,一道微光从定制手环上投射出来,形成一面私密的全息屏幕。
上面正是家族行政院直发的最高机密简报,照片上的人金发碧绿眼,面容俊朗,星眸有神,与刚才见到的特使本人毫无二致。
履历、权限、印章、dNA....一切手续都完美无瑕,通过了所有验证流程。
但为什么没有护卫呢?这说不通。
他按下车内通讯器:
“告知欧亨利总督,晚上的接风宴保级别提升至最高。”
车队飞掠过星港海关,径直驶入行星高速。
欧欧亨利在车内恭敬回应了雷克斯的指令,挂断后看向窗外。
美丽蔚蓝的新巴别塔星渐渐清晰,这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基本盘和政绩。
区别是,脸上再无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只剩一片沉静。
“特使....”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带着一丝讥诮,“不过是生的高贵罢了,作为侯爵钦点的使者,肩负重任,居然带着一票美人属下如此浮夸....真不知是该说您自信,还是....无知者无畏。”
他指的是莲和樱以及作为顾问的萝瑟妮拉,个个姿色出众,基因底子都极为优秀。
这可是要花不少钱培养的,如此巨量资源竟然浪费在女人身上。
不可理喻。
欧亨利眯起眼睛,虽然刚刚被樱在大庭广众之下以近乎命令的口吻“请”下车,但他脸上确实看不出丝毫愠怒。
能以平民出身,一路攀爬到星球总督这个无数权贵子弟觊觎的高位,他所经历的屈辱、冷眼和明枪暗箭,远比今日这点难堪要深刻百倍。
隐忍,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并且成长为最强大的武器。
这位特使远道而来,和他并没有利益冲突,犯不着针尖对麦芒,自找麻烦。
“只是....年轻人太张扬,终究不是好事啊。”
.....
“是么?”
在中间的礼车上,陆翎将一切尽收眼底。
雷克斯以及欧亨利乃至维克托,这三位地方官都在奥拉的监控之中。
欧亨利那点隐忍的愤怒和算计,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陆翎靠在车上,伸手关闭了监控窗口,他对这些兴趣不大。
在他对面,莲结束了部署,汇报道:“斯特修斯已经进入星球大气,近卫军团和铁骑随时能够出击作战。”
第二次冒充贵族,陆翎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旁边,萝瑟妮拉脸上平静,碧绿的眸子看着他:“银翼的线人已经联系上了,晚上就能取到金库的布防图。”
“迟则生变,速战速决,四天之内全部搞定。”陆翎微微颔首,看向窗外。
短短数分钟,车队已经进入了星球近地轨道,穿入大气层,下方可以看到这颗星球的首都核心区——新巴别塔市。
和迦太基那种融入自然的布局不同,整个新巴别塔市,就像一个巨大的靶心,环环相扣。
每一环功能明确,等级森严。
礼宾馆坐落于一处空中的反重力浮岛之上,这里专用于接待帝国、贵族使者或家族核心成员,与其说是宾馆,不如说是一座集奢华、安全与隔绝于一体的顶级行宫。
和迦太基哈利法湖畔堡性质一样,只不过拉比特更富有,这么一座反重力浮岛的价值不亚于一艘二手巡洋舰。
礼宾馆的主降落平台宽阔如广场,地面由能吸收噪音的哑光石板铺就,边缘点缀着散发柔和蓝光的导引灯。
在左手边,是一座融合了新古典主义与未来主义风格的宏伟大厅,流线型的穹顶在黄昏下反射着金光。
车队平稳降落。
雷克斯率先下车,他身形挺拔,黑色大氅纹丝不动,他扫视四周确认安全后,侧身立于车旁,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显尊重又不失威严。
紧接着,另一辆车门开启,维克托大步流星地跨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快步走到雷克斯身侧稍后的位置站定。
最后,欧亨利的座驾也悄然停稳。
他下车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热情得体的假笑,作为官场上的东道主,他快步上前,引导着陆翎一行入驻礼宾馆。
雷克斯和维克托并未进入内厅,他们身份特殊,已经完成了接见特使的任务。
“特使大人。”
欧亨利的声音圆润悦耳,语速适中,“为您准备的接风宴已安排妥当,定于今晚在总督府星空厅举行。届时,新巴别塔各界名流、重要官员以及驻军代表都将出席,期盼一睹特使风采。”
他说话时,目光坦诚热切。
陆翎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宴席推到明天吧,今天累了。”
“是,一切遵从您的意愿。我立刻通知取消。”欧亨利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紧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另外,特使大人,关于您此行的重要公务,根据元老院和侯爵府最新联合签署的....”
“我知道,有劳总督安排了。”
看着陆翎带着三位美人步入内庭,欧亨利停下脚步目送,微微躬身,眼睑低垂。
“遵命....特使大人。”
.....
房间内,莲和樱正在进行安全检查,萝瑟妮拉换上天枢纳米战甲悄然离去。
她要去联系银翼的线人。
夜色中的新巴别塔市中心比白日更添梦幻瑰丽,无数悬浮的光带如同发光的溪流,在高楼与浮岛间静静流淌。
两小时,在静谧中悄然流逝。
礼宾馆主套房的书房内,陆翎已换上了一身更为舒适的暗纹便服,正躺在一张看起来就无比舒适的高背椅上,翻阅着一本关于拉比特家族早期星域开拓史的纸质书。
这段时间,奥拉接收到了不少关于‘特使’的情报,但是经过筛选分析之后,没有任何人‘怀疑’。
但是陆翎知道,自己的表演算不上完美。
比如,接下来的这位客人。
莲走过来,“他来了。”
“做好待客准备。”
“是。”
三分多钟后,书房那扇厚重的木门外,传来了迟疑的敲门声。
“进。”陆翎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贵族式慵懒。
门被无声地推开,维克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已经换下了舰队司令制服,穿着深色便装,这让他少了几分军人的锐利,多了几分属于“叔叔”的温和感。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书房,在莲的身上略微停留一瞬,随即落在正在“看书”的陆翎身上。
原本以为,柯莫会亲自出门迎接,但是....并没有。
按照拉比特家族的教育,尤其是对维克托这样既是长辈、又是重要封臣的家族成员,在非正式但私密的会面中,后辈理应主动起身相迎,至少也要做出一个起身的示意动作。
这是一种刻在古老贵族血脉里的、对长者和重臣的基本尊重。更是他姑姑,柯莫的母亲拉比特·莉娜夫从小就会严苛教导、绝不容有失的规矩。
她对柯莫的礼仪要求,是出了名的严格到近乎苛刻。
维克托依稀记得,小时候的柯莫因为在一次家族茶会上先于一位远房叔公落座,而被莉娜夫人当场严厉训斥,甚至罚抄了十遍家规的情景。
然而,此刻的书房内,“柯莫”却依旧安稳地坐在那张高背椅上,只是放下了书卷,抬眸看了过来。
“勋爵阁下,打扰您休息了。”最终,维克托还是没有直呼其名。
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七十年过去了。
陆翎这才仿佛从书中的世界完全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维克托叔叔见外了。这里没有外人,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叫我柯莫就好。”
“请坐。”他指向对面座椅,语气亲切却毫无起身之意。
维克托道谢后,依言坐下,姿态依旧端正,“这么晚过来,是想问一下家里...莉娜姑姑她近来身体可好?”
他选择了一个最自然的切入点。
“母亲啊?不还是那样,唠唠叨叨的。””陆翎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淡去,他拿起茶壶,亲自为维克托斟茶,动作优雅。
过程没有说话,茶水注入杯中,热气袅袅升起,隔在两人之间。
只是这回答让维克托微微一怔。
陆翎没给他太多思考时间,随手将茶壶放到一边,靠在躺椅上再度翻看《拉比特上下八千年》,一边看一边说:“看看这些,家族的荣光,先辈的开拓....每个人都活得像一本刻板的教科书,遵循着先祖们布置的规矩活着。”
“维克托叔叔,您不觉得累吗?”
他目光扫过书房内象征拉比特家族传承的勋章和荣耀,最后落回维克托身上,“就像刚才,您进来我是不是该立刻起身,躬身问好,才符合礼仪?”
陆翎轻笑摇了摇头,“这七十多年我看的够多了...有些东西,表面光鲜,内里早已腐朽。”
维克托一惊,这一连串大逆不道的话,狠狠地敲在他心头,此刻也顾不得那些打量,连忙出声制止:“柯莫表弟,慎言。”
他在密报中看过柯莫的信息,基因等级明明是d+,理应能轻松控制情绪和行为,但为何如今言辞间会透出如此强烈的叛逆感?
难道?这七十多年真的经历了什么剧变,让他心性大变?
基因提升能够控制情绪,却难改日久形成的本性。
“慎言?”陆翎抬起碧绿的眼眸,合上手中厚重史书,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静谧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维克托叔叔,这里只有你我。难道在自家人面前,连几句实话都说不得了吗?”
“八千年荣光....哈哈,荣光之下,是多少僵化的教条?多少被束缚的规矩?我们拉比特家族,如今在帝国诸多门阀中,还能占据几分真正的话语权?
除了守着祖辈留下的金库和这十几片自治领,又还剩多少开拓的锐气?”
他的话语,直指拉比特家族近百年来的核心问题——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这并不是空穴来风,维克托也这般认为的。不然,元老院的年轻元老们也不会力推艾辛上台。
那位,可是年轻中的锐取派。
只是其中阻力过大,尤其是那些退下来的‘先祖’们,活久了不肯移交权力,目前仍旧把持着不小的力量。
现实就是如此,没有任何人敢说出来罢了。
在一个“初次”见面的长辈面前,竟然如此直白的讲出来,这种洞察和胆识,和印象中的柯莫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不像是一个长期游离在核心权力圈边缘的贵族子弟能拥有的视野和魄力。
但....另一种可能性也随之浮现:
或许,正是这种叛逆,让他更能冷眼看清家族的积弊?
而侯爵大人派他前来,也许正是看中了他这份不同于寻常贵族的清醒和锐气?
维克托的思维陷入了剧烈的矛盾中。
陆翎将维克托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适时地收敛了那份外露的锋芒,语气缓和下来:
“维克托叔叔别介意。根基若成了枷锁,那离腐朽也就不远了.....我只是有些感慨母亲是对的,但她那套古老的规矩,有时候真的让人喘不过气。”
维克托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表弟,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清雅的茶香此刻却带着一丝苦涩。
或许,他真的不该再用七十年前的眼光和家族古老的规矩,来看待这个已经独当一面的“勋爵特使”了。
“人...总是会变的。在外面久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维克托的声音多了几分长辈的宽容,“小心慎言总归不错,莉娜姑姑也是为你好。”
书房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陆翎又躺下,翻看起这本拉比特发家史。
他是真的在看,历史的循环是往复的,也许能够吸收一点拉比特发家经验。
维克托再度倒了一小杯滚烫茶水,刚刚那番叛逆的言论和缺失的礼仪像一根细小的刺,依然扎在他敏锐的直觉深处。
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缓解因为久坐,左肩胛下方传来的酸麻感,伸出手缓缓按压揉动。
就在这时,一直看似随意翻书的陆翎余光注意到了这一幕。
阴影之中,莲的手不动声色搭在了枪柄之上。
“叔叔,”他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老毛病是不是又犯了?之前母亲托家族研制的舒缓凝胶没有作用吗?”
维克托的身体微僵,他抬起眼睛看向陆翎。
这句话很轻,但又重砸在维克托的心防之上,这比任何身份文件、任何容貌相似都更具有冲击力。
这是唯有至亲之人才会知晓的温情细节。
“虽然这七十多年您没回家,但是母亲经常提起,出门在外....还是要多多照顾好身体。”陆翎说完,莲适时的递上一盒舒缓凝胶。
维克托的瞳孔放缓,眼眶微微发热,七十五年前的记忆汹涌而来:
他躺在医疗舱内,家人们担忧的眼神....年幼的柯莫在一旁好奇张望的模样.....画面模糊却又无比真实。
维克托有些愧疚,在这一刻,所有的异样、所有的怀疑,在无可辩驳的情感证据面前,彻底土崩瓦解。
原来小柯莫没变,他只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锋芒和见解。
但他心底那份对亲人的关怀,却从未改变。
维克托自然地换了个姿势,声音也变得略有沙哑:“还....还用着呢,今天着急接你,你婶婶忘记我用了。”
“那就好....”陆翎似是松了一口气,重新靠回椅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母亲要是知道还能帮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维克托深吸一口气,“柯莫,你能记挂着叔,叔很高兴。但是刚刚你的话,还是不要再提了,要是传到族老们耳中,恐怕侯爵大人也护不住你。”
随后,维克托又问起心中那份疑虑:“柯莫表弟,为何来时没带护卫?”
陆翎坐直,看着他,意味深长的回道:“他们都死了,维克托叔叔,我能相信你吗?”
维克托闻言,骇然失色,“家族中出了内鬼!?”
陆翎凝重的点头,“不错,我原本以为,内鬼是你....”
“不可能!我对家族、对侯爵大人忠心耿耿!”维克托仓惶摆手解释,此刻,他才恍然警觉柯莫的身份——侯爵特使。
通了!一切都通了!
他当即神色肃穆起来:“特使大人,我部星防舰队随时听候调遣!”
陆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质密函,推过去:“计划就在这里,我的船上,有两枚侯爵亲赐的降临。”
维克托当即一惊,降临装置意味着什么,自然不用多说。
“维克托叔叔,在这里,我能相信的只有你,这也是我被袭击之后,仍然敢孤身过来的原因....因为....侯爵大人的意志,随时都能化为铁拳降临....但是,盯着我的人太多了...我若出手,内鬼必然深藏。”
维克托看完密函推回,凝声道:“明白,我会做好部署准备!”
书房门轻轻合上。
陆翎脸上那真切关怀的表情缓缓褪去,恢复平静。
“亲情.....”
【目标生理指标监测显示,离场时催产素及内啡肽水平显着升高,信任度稳定在88.68%】
柯莫提供的细节是真的,原本陆翎以为是陷阱。
不过目前最难的已经搞定,相比较硬暴力,维克托对于他的计划而言,有着大用。
只是....88.68%?
“看来,柯莫的这位叔叔也有秘密呀。”他走到窗边,俯瞰着下方万家灯火,嘴角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