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清冷孤绝的凤眸中,倒映着夜幕尽头一点微不足道的星芒,以及那道横亘天际、如神魔般俯瞰人间的庞大黑影。
无声的对峙,是两个世界意志的初次碰撞,是猎人与猎物间最原始的审视。
天光乍破,黎明驱散了长夜的最后一丝寒意。
京城的百姓推开门窗,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皇宫正上方的天穹,仿佛被巨力撕开了一道道淡青色的疤痕,星辰的轨迹被烙印在清晨的天幕上,久久不散。
孩童们在街巷间追逐嬉戏,有人在石板路的缝隙里,拾得了几粒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碎屑。
它们入手冰凉,质地沉重,看似平平无奇,可一旦被带入暗处,竟会散发出幽幽的、仿佛呼吸般的微光。
太史局内,耿南斗一夜未眠,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
他将偷偷收集来的七块陨铁碎屑摊在桌上,身旁是那幅几乎与他等高的古旧星图。
他颤抖着手,将那七块碎屑一一对应星图上的位置,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让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扑向书案,抓起狼毫笔,墨汁飞溅,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行颠三倒四的大字:“非灾异!乃回应……天上有人,在等我们!”写完,他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瘫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太初星典》……失传的承愿阵……原来是真的……”
与此同时,皇城之外,月色未尽的湖畔,守着引星竿的童子正打着瞌睡。
一道苍老的身影拄着一根光秃秃的竹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正是那神秘的竿叟。
他浑浊的目光同样望着天际残留的星痕,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孩子,三十年前,我也像你这样看过星星。那天晚上,天上的神殿降下一道光,把我们村里那个最傻的小子给接走了。”
归源舟,深藏于地底的密室之中。
凤无涯神情肃穆,将那七块与耿南斗所得一模一样的陨铁碎屑,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尊通体漆黑、闪烁着曜石光泽的瓷瓮旁。
连璟依言走入密室,就在他靠近那尊曜瓷瓮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那七块原本静止的陨铁碎屑,仿佛被无形的引力唤醒,嗡然悬浮而起,在空中自行旋转、组合,瞬间便构成了一个玄奥繁复的符文法阵!
法阵成型的瞬间,一道金光从阵心射出,精准地命中了连璟的眉心。
他那道沉寂已久的金色痕迹,竟与法阵产生了剧烈的共鸣!
“轰——!”
连璟只觉得神魂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拽出体外,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流光。
刹那间,无数宏伟到令人心神欲裂的画面冲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浩瀚星海,数百座宏伟的倒悬神殿如沉默的巨兽,漂浮在虚空之中。
每一座神殿的下方,都连接着一条完整而璀璨的星轨,那星轨如一条条通往未知的神路,延伸至黑暗的尽头。
而他们所在的大夏世界,那颗蔚蓝色的星球,赫然是这无数星轨中,最后一个尚未熄灭火种的世界!
那微弱的火光,在无尽的黑暗与死寂中,显得如此孤独而刺眼。
“噗通!”
连璟猛然惊醒,一屁股跌坐在地,全身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与骇然,指着头顶的虚空,声音嘶哑:“那些殿……那些神殿……不是神殿!是墓碑!每一座神殿,都镇压着一个死去的火种!”
大夏边境,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
辰骸庞大的身躯从天而降,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达数十丈的巨坑。
他身受重伤,覆盖全身的星辰甲胄多处碎裂,逸散出的黑暗能量将方圆百里的草木瞬间化为齑粉。
附近的牧民被这天崩地裂般的动静惊动,远远望见坑中那不似凡人的身影,竟以为是天人下凡,纷纷跪地膜拜。
辰骸艰难地抬起头,他体内那颗作为力量之源的星核正剧烈动荡,几乎要撕裂他的躯体。
他看到一个胆大的孩童正靠近深坑边缘,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布满裂痕的手,抓住了那孩童的手腕,虚弱地警告:“别……别让他们再点灯……灯亮之时……即是……钟响之刻……”
话未说完,辰骸猛地喷出一口黑色的血液,体内的星核彻底失控,黑洞般的力量开始疯狂吞噬他仅存的生机。
就在这时,一道虚影悄然浮现在他身旁,正是那竿叟。
竿叟轻飘飘地伸出手,拍了拍辰骸的肩膀,那足以吞噬万物的黑暗能量竟在他掌下温顺如羊。
“老兄弟,辛苦了。”竿叟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你守的是一条死轨,我守的是一盏活灯。你说,咱们俩谁能熬过这漫漫长夜?”
辰骸猛地怔住,眼中那深邃如黑洞的瞳孔剧烈颤动,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
归源舟内,凤无涯听完连璟的描述,眼中寒光一闪,杀意毕现。
等待,就是坐以待毙。
她当机立断,召来锻心司主事锻心,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命令。
“将三百守灯灵日夜吟唱的《守心曲》,以灵力编组成一段特殊的声波。”凤无涯指着天穹,语气斩钉截铁,“通过引星竿,逆向发射至星轨断裂之处!”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这无异于主动挑衅!
此举风险极大,可能会彻底激怒那个名为辰骸的恐怖存在,引来灭顶之灾。
凤无涯却无比笃定,冷冷道:“赌一把。若星轨真是他们建造的通道,那它就该听得懂人间的声音。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当夜,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声波被引星竿汇聚成束,如同一支无形的利箭,穿透厚厚的大气层,直冲苍穹之上那道断裂的星轨。
一次,两次,三次……
声波一次次地冲击着那片死寂的虚空,起初毫无反应,仿佛泥牛入海。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至第七轮《守心曲》的吟唱结束,就在那股声波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
异变再生!
那道漆黑的星轨断裂处中央,竟泛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向着四周缓缓扩散。
涟漪扩散的瞬间,密室中的归源鼎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轰鸣,鼎中那沉寂了千年的星砂竟自动汇聚,在鼎底形成了一行苍劲的古老文字:“火种未灭,继者已行。”
几乎在同一时间,连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眉心的金色痕迹骤然崩裂,渗出一缕金色的血液!
一道冰冷、毫无感情的陌生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第九代观测使,检测到身份信标。请确认身份。”
“不好!”凤无涯脸色剧变,一步踏出,玉指并拢,快如闪电般点在连璟的眉心。
一股浩瀚的点化之力瞬间涌入,强行封住了他即将崩溃的识海。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归源舟的穹顶,穿透了无尽的云层与虚空,冷冷地望向天际。
“原来如此……你们不只是想阻止我们升天……”凤无涯的声音冰冷彻骨,“你们还在等一个……接班人。”
而在那遥远到无法计量的星渊深处,连璟幻象中所见的一座倒悬神殿内,万年沉寂,尘埃遍地。
神殿正中央,一盏古朴的青铜长明灯,那亘古不灭的火焰,毫无征兆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刚刚有人推开了那扇紧闭了万年的门。
也就在此时,归源舟密室之内,那尊承受了法阵共鸣与星轨回应的曜瓷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其光滑如镜的表面,悄然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