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烙印亮起的瞬间,并非臣服的钟鸣,而是战争的号角。
戮凰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悲鸣,剑脊上那幅繁复玄奥的【万象点灵图】仿佛成了最恶毒的诅咒,非但没能压制它的凶性,反而彻底引爆了它积压千年的戾气!
“嗡——!”
整座剑冢随之共振,沙海之下,一柄、十柄、百柄、千柄古剑破土而出!
它们如被惊扰的蜂群,卷起漫天黄沙,化作一道由剑刃组成的恐怖龙卷,朝着风暴中心的凤无涯绞杀而去!
每一柄剑上都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气,那是它们昔日主人战死沙场时的不甘与怨念,是它们被遗弃在此,终日与孤寂为伴的无尽悲愤。
“杀!杀!杀!”
无数混乱的意念汇成一股洪流,冲击着凤无涯的识海。
玄甲身影不动如山,深邃的目光紧锁着她,却无半分出手相助的意思。
这是她的试炼,是她选择的王道,无人可以代劳。
面对这足以将钢铁都撕成粉末的剑刃风暴,凤无涯竟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不闪,不避,甚至撤去了周身最后一丝护体真气。
“噗嗤!”
第一柄断剑划破了她的手臂,带起一串血珠。
紧接着,第二柄、第三柄……锋利的剑尖、残破的剑刃,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鲜血,如红梅绽放,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衫。
然而,她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反而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
每当一柄剑带着滔天怨念袭来,她便伸出指尖,用自己的鲜血,精准无比地点在它的剑身之上。
“铮!”
一柄沾染了她鲜血的亲卫佩刀猛地一颤,刀身上的黑气骤然消散。
一幅画面在剑魂深处被唤醒:硝烟弥漫的城头,一个魁梧的汉子用身体护住背后尚在襁褓中的少主,任由敌人的长矛穿透胸膛,临死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佩刀,唯一的念头是——“护住他!”
“锵!”
一杆饱饮敌血的戍边长枪停在凤无涯的腰侧,枪尖的怨毒在触碰到那温热的血液后,化为一声悲怆的叹息。
它的记忆里,只有无尽的冰雪和如潮的敌寇。
它的主人,一个年轻的校尉,在用它挡下射向身后百姓的第三支羽箭后,力竭倒下,口中喃喃:“城……在,民……在……”
一柄锈迹斑斑的石凿,颤抖着停在她的肩头。
它没有杀过人,它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佝偻的身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它默默修补着被战火摧残的城墙,直到生命耗尽。
它的怨念,仅仅是“为何城墙修好了,守城的人却都死了”。
凤无涯的血,仿佛拥有着涤荡尘埃、追溯本源的神奇力量。
她以自身为祭,以王者之血为引,承受着所有兵刃的物理创伤,同时也在温柔地唤醒它们被怨念尘封的、最纯粹的过往。
亲卫的忠诚、将士的守护、工匠的执着……一幕幕,一桩桩,皆是荣耀,而非罪孽。
剑刃风暴的速度越来越慢,环绕在凤无涯周身的杀气与怨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消瓦解。
那些古剑不再疯狂攻击,而是在空中盘旋,发出阵阵如泣如诉的低鸣。
终于,当最后一柄剑,也是最初引动剑冢暴动的戮凰剑,悬停在凤无yá咽喉前三寸之地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剑身剧烈地颤抖着,那曾弑杀过无数强者的锋芒,此刻却流露出一丝孩童般的迷茫与委屈。
片刻之后,它微微垂下剑尖,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低头认错。
“当啷。”
戮凰剑主动脱手,坠落在地。
随着它的臣服,漫天悬浮的千柄古剑,如同接到指令的士兵,齐刷刷地调转方向,剑柄朝外,剑尖朝内,向着中心的凤无涯,致以最古老、最崇高的兵刃之礼。
玄甲见状,缓缓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兵魂非奴,需见其过往,方可明其归途。你做到了。”
他迈开脚步,引着凤无涯走向剑冢的最深处。
那里,赫然是一座由无数断刃残片堆砌而成的古老祭坛。
祭坛中央,悬浮着一团人头大小、不断蠕动扭曲的暗金色金属球体。
它仿佛拥有生命,每一次收缩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暴虐气息。
“这是‘锻心’,”玄甲沉声道,“乃历代叛乱兵魂被强行镇压后,其核心怨念融合而成的残核。它们的主人或是叛国,或是弑君,罪孽深重,怨气也最是难缠。方才的剑冢暴动,便是它在暗中引动。若不能以真正的王者之志,从根源上重塑其核,今日被你安抚的万千兵魂,终将再度暴走,酿成滔天大祸。”
凤无涯看着那团名为“锻心”的金属球体,眼神没有半分退缩。
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核心。
安抚外围的兵魂只是治标,重塑这颗“心脏”,方能治本。
她没有丝毫犹豫,并指如刀,在自己另一只完好的手掌上轻轻一划。
殷红的精血再次涌出,她毫不迟疑地将手按向锻心那道狰狞的裂缝,任由自己的血液滴入其中。
“啊——!”
刹那间,万千兵魂撕心裂肺的哀嚎直接在她脑海中炸开!
无数血腥、残暴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铁蹄踏碎城池,无辜的百姓在哀嚎中被屠戮;阴暗的宫殿内,忠诚的君主被自己最信任的佩剑刺穿心脏;繁华的村落被一把火烧成灰烬,而纵火的,竟是守护村庄的图腾战斧……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被人操控、被人利用下犯下的滔天罪行!
这些兵魂本身并无善恶,却被迫成了主人欲望和野心的延伸,背负了永世不得超生的罪孽。
就在凤无涯心神即将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的瞬间,一道青光自她体内飞出,正是寄宿于戮凰剑中的青鸾之魂!
“让我做第一个愿者。”青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她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锻心”的核心。
“以我执念,燃尔等沉寂之灵!”
青鸾将自己对凤无涯的守护执念,化作了最纯净的薪柴,在“锻心”那片死寂的内部,点燃了一簇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火焰!
“轰!”
金属球体剧烈震颤,那混沌扭曲的表面上,竟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眼睛,每一只眼睛里,都清晰地映出了一件兵器的视角!
“就是现在!”
凤无涯强忍着识海的剧痛,眼中精光暴涨。
她双手结印,烙印在戮凰剑脊上的【万象点灵图】瞬间被激活,化作一张巨大的金色网络,将整个“锻心”笼罩其中!
“从今日起,尔等无需主宰!”凤无涯的声音响彻整片剑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为你们建立‘共契回路’!自此,大夏疆域之内,凡我点化之兵,意念互通,感知共享!”
金色的网络不断渗入“锻心”的结构,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重构着它的意识核心。
不再是金字塔般的单一主宰,而是一个去中心化的、平等的网络结构!
“任意一器受损,信息瞬传全网,八方来援!”
“任意一人悟得战技,其余皆可共享领悟,共同精进!”
试验,立见成效!
千里之外的大夏京城,一座幽静的府邸内。
刚刚因功晋升,被百姓亲切称为周阿公的老者,正在灯下看着孙儿的来信。
突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向他的后心!
就在这生死一瞬,远在东海之滨,一座负责修补渔船的铁匠铺里,那尊被凤无涯顺手点化过的铁砧,猛地一震!
“嗡!”
一道凝实的铠甲虚影,竟凭空在周阿公背后浮现,厚重的胸甲硬生生地替老人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铿!”
匕首断裂,刺客大惊失色,还未及反应,便被闻声而来的护卫拿下。
不久后,负责查验现场的陈十七看着那道渐渐消散的铠甲虚影,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对着传讯玉符震惊上报:“那副铠甲……昨夜还在工部记录中,用于修缮北境长城的哨塔……它怎么会知道京城有危险?!”
皇宫高楼上,执笔记录的欧阳澈,在卷宗上写下了震撼人心的一笔:“自此,大夏无孤器,万里如并肩。”
剑冢之内,“锻心”表面的万千眼睛缓缓闭合,最终只留下一只,它缓缓睁开,其中不再是混乱与暴虐,而是如同初生婴儿般的清澈与纯粹。
一个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在凤无涯的心底响起:
“主……我在。”
话音落下,整座剑冢的万千兵器,仿佛完成了使命,缓缓沉入黄沙之中,再度归于沉寂。
唯有那柄最早臣服的戮凰剑,静静地悬浮在凤无涯身侧。
剑身上,青鸾最后一次显现出虚幻的身影,她深深地望着凤无涯,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轻声道:“若有来世……愿做您簪间一支素钗,不争锋芒,只伴朝夕。”
话音未落,戮凰剑的剑身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竟从剑尖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漫天晶莹的粉末,被海风一吹,洒入了奔腾不息的归源海流之中。
凤无涯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捧冰凉的晶尘。
与此同时,远在皇宫深处的渊瞳池底,一团与“锻心”一模一样的光影悄然成型,它静静地漂浮在池水中央,仿佛一个忠诚的士兵,等待着下一次的呼唤。
万物神兵网络,已成雏形。
凤无涯站在空旷的剑冢中,感受着那张无形巨网中传来的、数以万计却井然有序的兵魂意念。
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这些刚刚获得新生的“士兵”,虽然忠诚,却如一盘散沙,空有力量,却不懂配合。
她的目光越过沉寂的沙海,望向京城深处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方向。
这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需要一个足以承载其锋芒的容器,更需要一个……能让它们真正学会如何并肩作战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