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南郊,秋风卷起尘土,却压不住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炙热期待。
数十万百姓黑压压地挤在警戒线外,伸长了脖子,目光灼灼地望向那座刚刚搭建起来的高台。
凤无涯一身简素的玄色长袍,立于高台之上,神情肃穆,在她身后,是文武百官屏息静气的队列。
没有繁琐的祭天祷文,没有冗长的歌功颂德。
时间一到,凤无涯只抬了抬手。
刹那间,地平线的尽头,响起了一阵奇异的沙沙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初如春蚕食叶,继如细雨敲窗,最终竟汇聚成江河奔流般的浩大声势。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只见一条由纯粹的金色组成的“长河”,正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那不是河水,是金色的粟米!
而承载着这金色洪流的,是数之不尽的稻草人。
它们没有五官,步伐却整齐划一,肩上扛着沉甸甸的麻袋,麻袋的豁口敞开,金灿灿的稷灵籽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在地面上汇成一股股金色的溪流。
“天啊……是粮食!是金禾!”人群中爆发出第一声惊呼,旋即被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淹没。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那金色的粮食洪流在高台前自动分流,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牵引。
一道最宽的支流,涌向后方新建的巨大国仓,仓门自动开启,吞入海量新谷;一道稍窄的,则分入旁边的民廪,那是百姓可用功勋兑换的储备粮仓;最后一道,则流向了临时搭建的数十个巨大赈棚,棚前的炉火已经烧得通红,只等新米下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见一个民夫,不见一匹牲畜,只有那沉默而高效的草人军团,以及那仿佛拥有生命的金色谷物。
这已经不是丰收,这是神迹!
一个穿着打了数个补丁的粗布衣衫,面容黝黑的妇人被内侍引着,颤颤巍巍地走上高台。
她叫周阿槿,是京郊的普通农户,也是第一批试种稷灵籽的万千农民之一。
她手中端着一个朴实无华的陶碗,碗里盛着刚刚出锅,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白米饭。
那米粒颗颗饱满,晶莹如玉,一股浓郁到极致的稻香,瞬间压过了秋日的萧瑟。
“民女周阿槿,代天下农户,向陛下……献上第一碗新米。”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发抖,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凤无涯一步上前,亲手扶住了她,而后接过了那碗滚烫的米饭。
她没有丝毫犹豫,当着数十万百姓和百官的面,拿起木箸,夹起一筷米饭,送入口中。
那一刻,全场寂静,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米饭入口,一股温润的暖流瞬间从舌尖化开,涌向四肢百骸。
那不仅仅是食物的香甜,更蕴含着一种纯粹的、源自大地的生命力,以及千万农人辛勤耕耘的朴素愿力。
“好。”凤无涯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
她将碗中米饭尽数食尽,而后将空碗递还给早已泪流满面的周阿槿。
她转身,面向万民,声音清越,传遍全场:“传朕旨意,《五谷安民诏》!”
身后,中书令裴昭南立刻展开一卷早已拟好的圣旨,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宣读:“奉天承运,女帝诏曰: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本。今有稷灵神谷,天赐大靖,当与万民共享!自今日起,稷灵籽列为国种,凡我大靖子民,垦荒一亩,即可向官府申领一亩之种,不收分文!各州、府、县,皆设‘禾官’,不从朝廷指派,由各处百姓自行推选德高望重者担任,专司监督稷灵籽之分配、收成与入库。所收之谷,三成入国仓以固边防,三成入民廪以备荒年,三成归农户以安家宅,最后一成,用以维系草人灵络,循环往复,生生不息!钦此!”
“轰——!”
诏书念罢,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垦荒就能领种子!老天爷啊,咱们有活路了!”
“禾官由我们自己选?再也不怕那些贪官污吏克扣粮食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奋力挥舞着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陛下赐我们饱饭,我们还陛下长安!”
“还陛下长安——!”
数十万人的呐喊汇聚成一股洪流,直冲云霄,仿佛要将整个天穹都掀翻。
百官队列中,许多出身寒门的官员亦是眼眶泛红,他们比谁都清楚,这薄薄一纸诏书,将为这个饱经战乱的王朝带来何等稳固的基石。
裴昭南上前一步,躬身奏道:“陛下,‘金禾模式’之功,经天纬地!臣以为,此法不应仅限于五谷。桑麻、药材、果木,皆为国之命脉。臣恳请陛下设立‘灵农院’,统管天下点化农业,将此神迹,遍及大靖每一寸土地!”
凤无涯目光扫过他,又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申屠野。
“申屠将军,你意下如何?”
申屠野出列,这位曾经的兵马大元帅,如今的灵络总司,面容依旧冷峻,他沉声道:“臣,领旨。但臣有三个条件。”
“讲。”
“其一,灵农院所辖一切点化作物,从种植到收益,账目必须完全公开,天下共览。其二,所有产出,依律分配,皇室宗亲、王公贵族,不得以任何名义优先取用。其三,‘禾官’及未来各司其职之民选官员,若有不法,百姓有权联名罢免,灵农院不得干涉。”
此言一出,不少勋贵官员脸色微变。
这条件何其严苛,几乎是把皇室和百官的特权都给剥了一层。
凤无涯却笑了,那笑容里满是欣赏。
“申屠野,你要的不是本宫的信任,是万世不易的制度。好,本宫给你。”
就在这举国欢腾,新政即将大展宏图之际,凤无涯的袖中,一枚小小的玉符毫无征兆地亮起,散发出灼人的心悸感。
是北境传来的心印符。
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神识沉入其中,花无归那略带疲惫的声音便在脑海中响起:“陛下,极渊裂缝在过去一月内扩大了三成,噬魂瘴几乎每日都会冲刷防线。九百玄甲虽战意不减,但需定期以自身战意净化瘴气,体力与神魂消耗巨大,长此以往,恐难以为继。”
凤无涯的眉头瞬间蹙紧。
殿前的喧嚣与北境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目光落在皇宫内悬挂的巨大山河图上,南方的富庶与北方的荒芜,一目了然。
民生之力……边疆之危……为何不能合二为一?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当即传出一道心念:“传朕密令,于北境枯骨原后方百里荒原,开辟‘战粮田’。”
“陛下?”花无归的声音透着不解。
北境荒原,冰封千里,如何耕种?
“种植一种特殊的稷灵麦,”凤无涯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此麦经朕改良,无需人力,引北方煞气与地脉寒气即可自行生长,供养戍边草人。而战时,只需引燃成熟麦穗,其内蕴含的‘勇气血气’便会瞬间释放,可为骸云骑临时增幅战力,抵御魂瘴侵蚀!”
命令一下,奇迹再生。
北境荒原之上,首批战粮麦种落地生根,不过一夜之间,便在风雪中抽穗扬花,长成一片金色的麦林。
收割之时,那些驻守在荒原上的草人自动上前,将麦子收割、脱粒、研磨,甚至编织成一个个粮袋。
凛冽的寒风仿佛成了它们的信使,托起成千上万的粮袋,呼啸着飞往前线。
枯骨原防线上,一名断了左臂的骑士断旌,刚刚结束一场惨烈的厮杀。
他接过一个从天而降,还带着奇异温度的麦饼,疑惑地咬了一口。
一股炙热的暖流瞬间从腹中炸开,他几乎衰竭的体力在几个呼吸间便恢复了七八成,更让他震惊的是,体内沉寂下去的战意竟如同被浇了热油的烈火,自主沸腾起来!
他猛地抬头,只见万里雪原之上,无数稻草人手挽着手,结成遮天蔽日的雁阵,正掠过皑皑白雪,将最后一袋粮食,轻轻放在防线后方的骨冢之前。
不远处的帅帐前,花无归伸手抚摸着那温热的粮袋,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而纯粹的生命力与守护之意,他低声喃喃,似是说给自己,又似是说给这片天地:“原来……后方,真的可以这样活着。”
同一时刻,大靖皇宫的最高处,观星台上。
凤无涯凭栏而立,俯瞰着脚下的山河。
在她的视野中,一张无形的金色大网正在缓缓成型。
遍布全国的稷灵田是金色的节点,星罗棋布的启灵台是蓝色的枢纽,无数草人巡行的道路则是连接一切的脉络。
金点与蓝线交织,竟隐隐构成了一幅与她识海中【万象点灵图】遥相呼应的“大地脉象”。
她能感受到,一股股微弱但坚定的愿力,从每一亩田地,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吃饱了饭的百姓心中升起,汇入这张大网,最终涌向她。
“以前,他们说我倚靠神迹治国……”她轻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释然的笑意,“现在,我明白了。不是神迹,是这千万人的心愿,托起了这片江山。”
话音未落,一股前所未有的撕裂感,毫无预兆地从她胸口深处炸开!
那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巨大排斥力。
仿佛她体内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正被这股来自万民的、温和而磅礴的“共生意志”所触怒,要将这股力量彻底碾碎!
深不见底的极渊最底层,那片永恒的黑暗中,最后一块镌刻着古老符文的黑色碑石碎片,无声地飘起,缓缓融入虚空。
一道压抑了万古,仿佛带着无尽嘲弄的低笑,终于清晰地回荡开来。
“第七枚钥匙……熔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