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瓮城上空的血煞之气消散已是第七日。
这七天里,整个大夏皇城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仿佛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渊瞳祭坛,这座悬浮于皇宫地底巨大溶洞之上的黑曜石祭坛,此刻正被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包裹。
凤无涯一身玄色常服,立于祭坛中心,金色的双瞳中倒映着面前那幅缓缓展开的山河疆域图。
图上,不再是单纯的地理风貌,而是密密麻麻、闪烁着微光的星点,足有三百余处。
它们如同夜空中的星辰,看似璀璨,却彼此孤立,毫无关联。
司马昭南、连璟、花无归的心腹密探,以及几位绝对忠诚的禁军统领,分立两侧,神情肃穆,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诸位请看,”凤无涯的声音清冷而有力,在空旷的溶洞中激起层层回响,“铁瓮城一役,虽是险棋,却也验证了本宫的猜想。以皇血为引,点化地脉,可令一方水土获得‘灵性’,从而抵御外邪。如今,这三百一十七处‘灵络节点’,便是我大夏未来的根基。”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图卷,那些光点仿佛受到了感应,光芒随之流转。
“但,这些节点终究是散落的珠子,力量无法汇聚,更无法形成真正的‘国运共鸣’。一旦遭遇大规模的侵蚀,我们仍只能被动地逐个驰援,疲于奔命。”
众人闻言,神色愈发凝重。
铁瓮城的惨烈还历历在目,若非女帝亲至,那座雄城早已化作死地。
凤无涯话锋一转,金瞳中燃起一簇近乎疯狂的火焰:“所以,本宫决定,启动‘心渊计划’!”
她五指猛然收拢,山河图上的所有光点瞬间大盛!
“本宫将以自身为炉,以皇血为薪,就在这渊瞳祭坛之下,开辟一道贯通南北、连接所有节点的‘灵枢通道’!届时,三百余处节点将连成一体,化作一张覆盖整个大夏的巨网。一处有难,举国共鸣,万灵同心,大夏疆域之内,再无邪魔可侵之土!”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司马昭南一步踏出,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惊骇与担忧:“陛下,万万不可!您为点化铁瓮城,已耗损大量气血,至今尚未完全恢复。此等逆天之举,以自身开辟灵枢,等同于将大夏亿万生灵的脉搏系于您一人之身,这……这恐伤及龙体根本啊!”
凤无涯缓缓转身,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然却不容置喙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睥睨天下的霸气,也有一丝不为人知的疲惫。
“司马爱卿,若本宫倒下,这大夏,还有谁能让万灵同心?”
一句话,问得在场所有人哑口无言。
是啊,除了她这位身负真龙皇血、拥有渊瞳的千古一帝,还有谁能做到?
她若不为,大夏的未来便只剩下被动与绝望。
司马昭南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躬身退下。
他知道,女帝一旦做出决定,便无人可以动摇。
然而,就在动工前夜,所有禁制森严的寝宫之外,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透了层层守卫,悄无声息地跪在了门前。
是灰儿。
他双手捧着一抔潮湿的泥土,小脸煞白,嘴唇干裂。
看到凤无涯推门而出,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抔土举过头顶,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顽石在摩擦:“陛下……地下……地下有哭声……”
凤无涯心头猛地一震,金瞳瞬间锁定了那抔泥土。
那上面,竟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精纯的灵性悲鸣。
“不是人,也不是鬼……”灰儿的眼中满是恐惧,身体不住地颤抖,“是‘心’……是这片大地的心,在疼……”
“连璟!”凤无涯一声低喝,身影一闪,已带着灰儿来到渊瞳池畔。
清冷的池水倒映着她的面容,深不见底。
她看着灰儿,声音放缓了些许:“把手放进去,告诉本宫,你还听到了什么。”
灰儿毫不犹豫,将那双沾满泥土的小手插入冰冷的池水中。
刹那间,一股肉眼可见的波纹从他手心荡开,整个渊瞳池都仿佛活了过来!
灰儿浑身剧烈抽搐,双目翻白,口中发出的不再是他自己的声音,而是无数个、无数层重叠在一起的、古老而又飘渺的呢喃:
“……第八枚钥匙……熔断……心渊将开……真主非一人……乃双生共契……”
话音未落,灰儿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昏死过去。
一道青影疾驰而至,正是匆匆赶来的连璟。
他扶住灰儿,指尖搭在其眉心探查片刻,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与凝重。
“陛下,”他抬头看向凤无涯,“他没有说谎。他的天赋异禀,能与万物通感。方才,他听见的,或许并非大地之心,而是……是‘神劫’的低语。”
神劫!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冻结。
凤无涯沉默了片刻,金瞳中的光芒明灭不定。
她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扶他下去好生照看。”
子时,月上中天。
渊瞳祭坛之上,所有的劝阻都被凤无涯抛在身后。
她孑然一身,立于祭坛中央那根铭刻着无数古老符文的“灵枢桩”前。
没有丝毫犹豫,她拔出一柄锋利的短匕,在所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中,精准地剖开了自己的心口。
鲜血并未喷涌,而是化作一道道蕴含着至高皇权与龙脉气息的金色流光,顺着她的指引,缓缓注入那根冰冷的灵枢桩中。
嗡——!
一声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整个祭坛剧烈震动。
以灵枢桩为中心,地面瞬间裂开蛛网般的沟壑,金红色的、如同血脉般的光流在沟壑中疯狂奔涌,咆哮着冲入大地深处!
凤无涯脸色一白,但金瞳却愈发明亮。
在她的视野中,山河图上那三百多个孤立的灵络节点,此刻正被从地底深处涌出的力量点燃,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闪烁,遥相呼应!
一张覆盖整个大夏的巨网,即将织成!
然而,就在那无数条光脉即将合拢,完成最后贯通的瞬间,一股极致的阴寒之力,毫无征兆地从连璟所在的方向席卷而来!
咔嚓!
仿佛万载玄冰降临,三条最粗壮的主脉光流,竟在瞬间被冻结,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连璟?!”
凤无涯猛然回头,瞳孔骤缩。
只见连璟双目紧闭,俊逸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额角竟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血。
他体内的万法道胎不受控制地剧烈搏动,自行释放出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排斥一切灵性生命的“净灭之息”!
刹那间,凤无涯什么都明白了!
连璟的万法道胎,根本不是什么修行至宝,它本身就是一个封印!
一个用来封印“创世神劫”的活体容器!
而自己的点化之力,本质上是在唤醒天地万灵,这股力量,正无时无刻不在冲击、削弱着那道封印!
她若强行贯通心渊,那狂暴的灵性洪流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将作为封印容器的连璟彻底摧毁;要么,就是提前引爆那足以毁灭一切的创世神劫!
“收!”
凤无涯银牙紧咬,心念电转间做出了决断。
她强行切断了皇血的输出,涌入地脉的金色光流如退潮般倒卷而回。
轰然作响的灵枢通道戛然而止,那张即将织成的巨网瞬间崩散,只在广袤的大夏疆域南北两端,留下一条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细线,勉强维系着最后的联系。
噗——
凤无涯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翌日清晨,女帝下诏,心渊工程关乎国运,需择上上吉日再启,暂且封存。
百官退下后,凤无涯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入一间幽静的密室。
连璟已经醒来,正坐在窗边,用一块白布静静地擦拭着一把样式古朴的旧剑。
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你在怕什么?”凤无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连璟擦拭的动作一顿,缓缓抬头。
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外人无法读懂的痛楚与挣扎。
“我不是怕……”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是怕你有一天发现,我……才是我大夏最大的‘异物’,是那个从一开始,就必须被清除的存在。”
话音刚落,窗外骤然亮起一团刺目的火光。
一枚被凤无涯安置在北境的传讯心印符,竟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凭空自燃!
火焰在半空中扭曲、拉伸,最终化作一行仓促而焦急的字迹,正是花无归的笔迹:
“极渊震动,第九块碑影……动了。”
字迹闪烁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连璟带来的那份沉重与压抑,被这突如其来的军情彻底引爆。
凤无涯静静地看着那行在空中燃烧的字,金色的瞳孔深处,那刚刚成形的致命旋涡,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起来。
那一夜,皇城无诏,百官无眠。
所有人都以为女帝因心渊计划受挫而闭门静思,却无人知晓,在那座幽深的寝宫之中,一场真正决定大夏命运的风暴,已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