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传来的丝帕触感,微凉,却掩不住那一点金色血痕灼烧般的温度。
凤无涯眸光微沉,炼丹盛典耗费的心血远超预估,但这只是开始。
她很清楚,玉膏的回归,不过是撬动那座腐朽冰山的一角,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掀起序幕。
“传旨。”清冷的声音在凤仪宫内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候在一旁的玄衣内侍沈昭华立刻躬身:“陛下请讲。”
“放出风声,凡曾参与隐脉登记、私吞矿利者,三日之内,主动向监察司自首,交出脉引铜牌者,朕可免其株连之罪。”凤无涯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沈昭华心头一凛。
这道旨意,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水般的朝堂。
隐脉,是先帝默许、由太师萧阙与几大世家联手构建的地下钱庄,盘根错节,几乎牵扯了朝中三成以上的官员。
女帝此举,无异于要将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旨意传出,京城暗流汹涌。
无数官员彻夜难眠,有的在密谋串联,有的在转移家财,更多的是在观望,等待着那个敢于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他们没有等太久。
次日清晨,天色未亮,午门外便出现了一个身影。
户部员外郎陆知微,身着罪臣自缚的麻衣,长跪于冰冷的石板上,额头触地,高举着一份亲笔供状和一枚样式古朴的铜牌。
“罪臣陆知微,叩请陛下圣裁!”
消息传入太极殿,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以为,凤无涯会借此杀鸡儆猴,用陆知微的血来震慑那些还在观望的贪官。
然而,凤无涯的决定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不仅没有降罪,反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赦免了陆知微的死罪。
“陆知微能迷途知返,足见其心尚存赤诚。朕非嗜杀之君。”凤无涯端坐于龙椅之上,声音透过十二旒珠冠冕传来,清越而威严,“即日起,赐陆知微‘凤’姓,录入皇室旁系《英灵碑》,授七品监察衔,专司核查隐脉一案。望尔戴罪立功,莫负朕望。”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一个微不足道的六品员外郎,仅仅因为悔过自首,便一步登天!
赐国姓,入宗卷,这可是开国以来闻所未闻的殊荣!
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泼天的富贵!
朝野为之震动。
那些原本还在犹豫、恐惧的官员,心中那杆名为“忠诚”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相府之内,熊熊的炉火吞噬着一卷卷泛黄的手札。
裴文渊面沉如水,火焰的光芒在他紧绷的脸上跳跃。
他烧掉的,是他半生心血,是他为制衡皇权所构想的蓝图。
他并非为一己私利,而是发自内心地坚信,财权必须从君主手中剥离,方能杜绝“女主妄为、祸乱天下”的重演。
可现在,凤无涯不仅凭一己之力夺回了玉膏,让国库转危为安,更用一道匪夷所思的旨意,就撬动了萧阙经营数十年的利益集团。
最让他感到心惊的是,城中百姓竟已开始跪呼她为“圣君再世”!
民心,正在以他无法理解的速度,向那个他一直警惕的女人倾斜。
他握笔的手微微发抖,终是铺开信纸,笔走龙蛇。
然而,就在落款之际,他看着那个即将写下的名字,动作却蓦然停住。
窗外,隐约传来万民对女帝的歌功颂德之声。
裴文渊的
深夜,他独自立于书房,遥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太极殿,喃喃自语:“若她……真能兴国安邦……我这个守着祖宗规矩的墓人,是否也该让路了?”
凤无涯素手执棋,落下一子,棋盘上的局面瞬间逆转。
她早已料到,像裴文渊这样的老臣,不会轻易低头。
但她也知道,对付他,不能用对付贪官的手段。
“玄契。”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单膝跪地:“属下在。”
“潜入户部档案库,找到二十年前,裴文渊之父裴仲衡与太师萧阙往来的所有密文。朕要看看,这位两袖清风的裴相,究竟有多干净。”
然而,一个时辰后,玄契带回来的,却是莲心重伤昏迷的消息。
“陛下,所有相关的纸质文书,都被下了‘禁言咒’,触之即焚。”玄契声音沙哑,“莲心大人试图以冰魄莲之力冻结咒力,却遭到反噬,心脉受损。”
凤无涯眼中寒光一闪。
好一个萧阙,竟连二十年前的旧档都布置得如此周密。
就在殿内气氛凝重之际,一个瘦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正是常年监视她起居的内侍冯六鲤。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从怀中颤抖着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
“陛……陛下……奴才……奴才该死!”他语无伦次,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奴才曾在萧太师的一处别院当差,见过……见过他用这把钥匙开过一间地窖……里面……里面有真正的账本!”
凤无涯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个一直被她视作萧阙眼线的奴才,此刻眼中却满是惊恐与狂热。
“奴才……炼丹那夜,亲眼看见……看见金鼎炉火中,有真龙之影腾飞……”冯六鲤的声音带着哭腔,“陛下乃承天之主!奴才猪狗不如,有眼无珠!求陛下给奴才一个赎罪的机会!”
凤无涯明白了。
那一夜她以精血催动丹炉,引发的天地异象,竟意外地击溃了这个小人物的信仰。
“带路。”她只说了两个字。
尘甲卫雷霆出击,连夜突袭了冯六鲤所说的那处萧府别院。
地窖的入口极为隐蔽,若非有钥匙,根本无法察觉。
破开厚重的石门,密室之内,没有想象中的金山银山,只有一股令人作呕的陈腐血腥气。
密室中央,赫然立着一座书架。
一座完全由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书架!
每一根惨白的肋骨之上,都用一种特殊的墨水,密密麻麻地刻着一行行蝇头小字。
玄契上前,指尖的墨线触碰到骨架,瞬间,整座骨架发出一阵凄厉的嗡鸣,无数墨色丝线从玄契指尖狂舞而出,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幅触目惊心的巨大网络图!
“陛下,”玄契的声音因震惊而发颤,“这……这是大夏近百年来的‘暗税记录’!萧阙以‘宗庙祭祀’、‘河工修缮’等虚假名义,截留了国库每年近三成的税收。再通过一个名为‘阴蚨坊’的地下钱庄,将这些钱高利贷放给地方官吏……官位越高,借贷越多,利息也越滚越大……最终形成‘官愈贫而权愈固’的死局。整个大夏的官场,都在替他还债!”
凤无涯看着那由无数官员名录和债务构成的黑暗网络,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原来,你们不是想治国,是想让整个大夏朝廷,都变成你们萧家的债务奴隶。”
第二日,那座令人毛骨悚然的白骨账架,被完整地抬到了太极殿前的广场上。
在万千百姓和百官的注视下,凤无涯亲手将火把投了上去。
“朕今日,便当着天下人的面,烧了这本吸尽大夏骨血的‘罪人录’!”
火焰冲天而起,将那些刻在白骨上的罪恶烧成灰烬。
在那熊熊烈火之前,凤无涯高声宣布:“自即日起,废除大夏境内一切隐税杂捐!全国所有矿脉,尽数收归国有!矿脉收益,三成用于民生,兴修水利,救济孤寡;两成设立‘登龙台’,供养天下寒门修士;余下五成,全部投入护国大阵,护我大夏万世太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再次开口:“特赦陆知微全族无罪,赐宅京畿,以彰其功!”
新政一出,万民沸腾!
无数因苛捐杂税而家破人亡的百姓失声痛哭,成千上万的寒门士子齐聚宫门,高呼“陛下圣明”,声震云霄。
高墙之内,裴文渊听着墙外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怔怔地看着远处的人潮,手中握着的茶盏,缓缓滑落,“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同一时刻,冯六鲤跪在凤仪宫外,额头已经磕出血痕,声音嘶哑却坚定:“奴才愿自此之后,为陛下耳目,万死不辞!”
凤无涯倚窗而立,目光穿透鼎沸的人群,越过重重宫阙,望向了皇城深处那座终年门户紧闭的阁楼——太师阁。
棋局已布,只待最后的收官。
然而,一连数日过去,朝堂之上却出奇地平静。
预想中来自太师萧阙的雷霆反击并未到来,他甚至没有派人前来求和或是辩解,整个人仿佛从朝局中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种诡异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对抗都更让凤无涯感到一丝不安。
这位权倾朝野数十年的老人,究竟在酝酿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