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村归顺的第七日,夜幕尚未完全垂落,皇城深处,那座镇压着国运中枢的古老宫城,仿佛自沉睡中被某种力量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了一声无人能闻的悠远回响。
下一瞬,惊变陡生!
“当——!当——!当——!”
三声沉闷如雷的巨响,自皇城正门午门处炸开,声传百里!
那对象征着皇权至尊,非国之大典绝不会开启的赤金铜环,竟在无风无人的情况下,自行疯狂叩击门扉!
守城的禁军骇然失色,还未等他们做出反应,另一桩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皇城之东,太庙之内,那尊供奉着历代先皇、千年不熄的社稷香炉,炉火猛地一黯,旋即“轰”的一声,重新燃起一股冲天烈焰!
那火焰不再是温暖的赤金色,而是泛着死寂的青灰,在半空中扭曲、盘桓,最终竟组成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古篆大字:
“帝非天选,乃众望所铸。”
八个字,如八道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臣子心头!
“妖、妖兆!此乃亡国之兆啊!”兵部尚书面如死灰,一屁股瘫倒在地。
“快!快封锁太庙!将所有宫人、内侍就地看押,绝不能让消息泄露半个字!”礼部尚书声音都在发颤,几乎是嘶吼着下令。
六部尚书惊骇欲绝,乱作一团。
就在他们准备强行封殿,将这“不祥”之物彻底掩盖时,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制止了他们。
“都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须发皆白的老檀头拄着一根看不出材质的木杖,不知何时已站在太庙门口。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行青灰色的火焰古篆,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流露出一丝夹杂着激动与悲凉的复杂神情。
“尚书大人,这不是妖兆。”老檀头声音沙哑,“这是‘承渊鼎’在回应——它要认新主了。”
承渊鼎!
传说中铸就大炎王朝根基,承载国运的九大神鼎之首!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消息以燎原之势传到凤无涯耳中时,她正在批阅关于灵启村落改造的奏章。
她眉梢一挑,没有丝毫慌乱,立刻起身:“备驾,去太庙。”
当凤无涯赶到时,眼前的景象比传闻中更加震撼。
那行青灰色的古篆已然消散,但太庙主殿内的所有香火,竟完全违背常理,不再袅袅上升,而是化作一道道倒卷的烟龙,齐齐朝着大殿中央的地砖缝隙倒灌而入!
那裂缝深不见底,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贾仁义!”凤无涯声音冰冷。
“臣在!”贾仁义立刻出列,神情凝重。
“立刻调阅皇室秘阁,查阅近三百年来所有皇帝的登基录,尤其是登基当晚的‘起居注’与‘脉案’,一个字都不许漏!”
“遵旨!”
一个时辰后,贾仁义带着一脸的惊恐与难以置信,将几卷泛黄的密录呈了上来。
“陛下……查到了。”他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三百年来,共计一十二位皇帝。每一位皇帝的登基录上,都在加冕当晚,记载了同样一句话——‘天降龙气,入体归心’。”
凤无涯眸光一凛:“脉案呢?”
贾仁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翻开另一本册子,指着上面用朱砂标记的记录,颤声道:“但……但随行的太医脉案却显示,从那一夜起,每一位皇帝,他们的脉象虽然依旧强健,甚至比登基前更甚,可代表神智与思想的‘心脉’……却变得如同一潭死水。记录上说……他们……他们仿佛在那一夜,失去了自主的意识。”
一个可怕的真相,如同一座冰山,缓缓浮出水面。
所谓的天选之子,竟是傀儡!
“诏奴。”凤无涯回首,看向身后沉默如影的少年。
诏奴上前一步,眼神坚定。
“随朕走一趟。”她的话语没有丝毫迟疑,目光直刺那道深邃的地底裂缝,“朕倒要看看,这地底下究竟藏着什么怪物,敢吞食我大炎的君王!”
她没有带任何护卫,只与诏奴二人,顺着那香火倒流的方向,一跃而入。
裂缝之下,并非想象中的泥土岩石,而是一条幽暗曲折的地脉甬道。
越往下走,空气越是粘稠,四周石壁上开始浮现出一道道被无形锁链封印的人影。
他们都穿着历代帝王的龙袍,面容与史书上的画像一般无二,但双眼却空洞无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他们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
“朕乃天子……朕乃天命所归……朕……听鼎令……”
诏奴看得头皮发麻,这些君临天下的人物,死后竟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呈现在眼前,中央是一个翻滚着暗红色液体的血池,散发着浓郁的腥甜气息。
血池之上,一尊三足双耳的青铜巨鼎——承渊鼎,正静静悬浮。
鼎腹光滑如镜,映照出的却不是凤无涯与诏奴的身影,而是一张张扭曲而痛苦的女性面容,那是大炎王朝历史上寥寥几位女帝的脸,她们此刻的神情,与甬道中那些男皇帝的魂影如出一辙,皆是傀儡。
就在凤无涯凝视那巨鼎的瞬间,鼎心处,一团漆黑的影子缓缓凝聚成型,化作一道与凤无涯身形别无二致的漆黑人影——那正是传说中的“帝王命格之影”!
“你终于来了。”那黑影发出低沉的、仿佛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的低语,“你以为,你是靠自己走到今天的吗?”
黑影发出一阵嘲弄的轻笑:“不,你错了。你之前的每一个‘我’,每一个坐上这皇位的人,他们的灵魂、意志、乃至人性,都在登基的那一刻,被这尊鼎彻底吞噬,化作了滋养国运的养料。他们的牺牲,才换来了你今日可以自由思考、自由选择的‘例外’。”
话音未落,四周景象骤变!
幻境顿生!
凤无涯看见自己身穿龙袍,端坐于金銮殿之上,但眼神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她看见自己亲手将连璟视作提升修为的炉鼎,榨干他最后一丝情意与生机;她看见自己将锻心那颗赤诚之心,无情地熔炼成一柄杀戮神兵;她看见自己一步步走向神坛,也一步步沦为承渊鼎最忠诚、最强大的奴仆!
就在凤无涯的意识即将被这可怕的未来所吞噬的关键时刻——
“陛下!!”
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自入口处传来。
严正纲,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竟扛着那块刻着“耕辛君”三个字的粗糙牌位,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虎目含泪,声嘶力竭地高呼:“陛下!我们这些泥腿子,才刚刚敢挺起胸膛说一句‘我在’!若您也成了那高高在上的傀儡,我们……我们又该回到哪里去?!”
话音未落,他肩上那块普通的木制牌位,竟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同一时刻,皇城之外,三百个刚刚获得新生的灵启村落中,那三百盏代表着民心所向的灵启灯,仿佛收到了某种召唤,瞬间一同闪烁起来!
地面之上,贾仁义早已按照凤无涯的密令布下大阵。
他猛地将一道玉符按入阵心,厉声喝道:“启——愿力共鸣网!”
嗡——!
一张无形的精神网络瞬间覆盖了整个大炎王朝。
数百万、上千万的百姓识海之中,齐齐浮现出凤无涯在地底对抗的身影。
严正纲那绝望的呐喊,清晰地回响在每一个人心头。
“我们要的,是那个能让我们活着、让我们说话的人!”
“她若为奴,我等皆为奴!”
无数道或强或弱的意志,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洪流,瞬间冲破地层阻隔,狠狠撞入地底溶洞,撼动了那“帝王命格之影”的根基!
黑影发出一声尖啸,明显变得虚幻不稳。
凤无涯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与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森然的冷笑。
她没有像历代先皇那样,割破指尖,与这怪物立下血契。
而是反手取出了一枚温润的玉佩。
那枚玉佩,正是由戮凰剑的碎粉熔铸而成,其中蕴含着无数追随她而逝去的英魂!
“你说我站在前人的牺牲之上?”凤无涯的声音清冷如冰,“好啊——那我就让这该死的牺牲,到我为止!”
话音落,她扬手将玉佩狠狠投入承渊鼎的鼎心!
“不——!”黑影发出惊恐的尖叫。
玉佩炸裂的瞬间,并非巨响,而是一片灿烂的光雨。
光雨之中,无数战意勃发的亡灵虚影冲天而起!
有洛天河坐化时立下的血誓,有锻心自爆时保护同伴的呐喊, 有竿叟消散前那一声欣慰的低语……
万千意志,最终汇聚成一道响彻天地的怒吼:“吾等不为奴,只为护一人间!”
承渊鼎剧烈震颤,鼎身之上,那一张张扭曲的帝王面容,竟首次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你疯了!你在毁掉天命!”黑影凄厉惨叫。
凤无涯一步踏前,在那万千英灵的拱卫下,一只白皙的手掌,重重按在了承渊鼎的鼎脊之上!
她昂首,凤眸如电,一字一句,声震寰宇:
“天命?!”
“从今日起,朕,就是天命!”
轰——!!!!
那道“帝王命格之影”在一声不甘的哀嚎中,轰然破碎!
承渊鼎发出一声亘古未有的悲鸣,随即,那些破碎的黑影碎片化作了漫天金色的光雨,洋洋洒洒,不再汇入鼎中,而是穿透地层,飘向大炎王朝的每一寸土地。
每一滴金雨落下,都融入大地,形成了一道全新的、肉眼不可见的户籍铭文:
“凡为民者,皆可择君。”
自此,帝王不再是终身制,需三年一度,接受天下万灵的评议。
百姓亦可通过村落的灵启灯,联名弹劾君主。
太庙之内,老檀头看着那些彻底恢复正常的香火,老泪纵横:“原来……原来祖宗们不是不想改,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选……”
而在深宫某处不为人知的密室里,一面古老的铜镜之上,萧阙仅存的一缕残念所化的虚影,遥遥望着承渊鼎所在的方向,低声喃喃:“她赢了……这一局,不再是守序与变革之争,而是……谁,才是真正的人。”
那金色的雨滴,是烙印在新国运上的契约,亦是传遍万里山河的一道无声敕令。
大地,仿佛有了心跳。
而远方,那些遍布于三百村落、乃至更遥远角落的灵启祠内,沉寂了千百年的古老事物,正被这心跳缓缓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