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如洪钟,穿金裂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规矩与法度铸就的铁钉,要将这煌煌殿宇、万里江山,重新钉回那个名为“纲常”的古老框架之中。
“请启古仪,问鼎正统!”
话音未落,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自所有人头顶炸开!
“咔嚓——”
那不是雷鸣,而是来自太极殿穹顶的哀嚎。
百官骇然抬头,只见那绘满日月星辰、祥云瑞兽的穹隆之上,竟凭空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
缝隙之中,并非青天白日,而是深不见底的混沌。
紧接着,一尊古朴苍凉的巨鼎虚影,裹挟着灼热的气浪,缓缓从中降下。
正是九鼎之一,司掌天下火灵万象的离焱鼎!
鼎身未稳,鼎口猛然喷出一股赤色烈焰,在半空中扭曲、盘旋,最终凝聚成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色大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燃烧,在泣血!
“尔等所奉之礼,可曾问过百姓?”
这一问,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百官之中,修为稍弱者已是面无人色,双腿发软。
那鼎上散发的威压,是源自皇朝龙脉最深处的质问,是来自社稷根基的拷问,无人能挡,无人敢答!
“妖……妖术!”终于,有位御史大夫壮着胆子,指着那空中血字,声色俱厉地怒斥,“此乃动摇国本之妖言,何方宵小,敢在太极殿前放肆!”
他的声音还在颤抖,脚下的青石地砖却忽然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只见那坚硬无比的殿砖表面,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一张张模糊而痛苦的人脸轮廓缓缓浮现。
一个微弱如蚊蚋,却清晰钻入他耳中的声音响起:“我家娃饿死了……你还讲什么礼?”
“我……我的锄头有了灵,帮我多开了一亩地,却被礼器司的人当成‘妖物’砸了……”
“苛捐杂税,卖儿卖女,你们的礼,就是我们的命啊……”
无数细碎的呢喃汇聚成一道怨气的洪流,自地底喷薄而出。
这些被凤无涯以万象点灵图点化的殿砖灵体,本是死物,却承载了千百年来踏过它们、跪拜在它们之上的无数百姓最深沉的记忆与苦楚。
此刻,它们在离焱鼎的引动下,集体苏醒,成了这朝堂之上最令人胆寒的见证者!
那御史大夫“啊”地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后退,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通往无间地狱的入口。
群臣大乱,惊骇后退,原本庄严肃穆的队列瞬间土崩瓦解。
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一道赤红的身影,拾阶而上。
凤无涯身披赤焰龙袍,手执玄黑玉圭,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天地的脉搏之上。
她身后,那名为诏奴的诡异身影静立如影,周身缭绕着若有若无的火焰气息。
她无视了所有人的惊恐与喧哗,甚至没有看那空中燃烧的血字一眼。
她的目光,径直落在了钦天监监正景夜的身上。
“昨夜星轨,可有异动?”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景夜深深低下头,不敢直视那双仿佛能洞穿星海的眼眸,恭敬回道:“回禀陛下,昨夜星辉频震,其律动……竟与离焱鼎之鸣同频。星象显示,鼎气冲霄,恐引来域外天魔,窥伺我朝气运。”
“窥伺?”凤无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一种极致的傲慢与自信,“那就让他们看清楚——朕不是在求天命,朕是在写天命!”
话音落下,她抬起素手,朝着那尊离焱鼎虚影,凌空一点。
她身后的诏奴仿佛接到无声的指令,猛然张口,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
一道更为炽烈的赤焰诏书,竟从离焱鼎的鼎口中被硬生生“吼”了出来,在空中展开,化作一幅百字长卷。
其上的每一个字,都比刚才的问句更加灼热,更加霸道!
“奉天承运,女帝诏曰:自即日起,废‘礼器司’旧典,天下万物,有灵者皆有其位。凡民供家灵者,皆准立祠,香火自奉;凡器成灵者,皆授户籍,与人同列;凡有阻挠、毁弃灵祠、残害灵体者,以逆民论处,罪同叛国!”
这道诏书,不是昭告天下,而是直接烙印在了天地规则之中!
“你……你竟敢如此!”太师祝衔猛地摘下脸上的玉蝉面具,露出一张因极致的愤怒与恐惧而扭曲的苍白面容。
他手中的白玉笏板剧烈颤抖,嘶声力竭地吼道:“你这是在毁纲常,乱人伦!九鼎乃天定之序,维系万古之礼,岂容你一个黄毛丫头肆意篡改!”
他喊出的,是旧时代最后的悲鸣。
然而,凤无涯只是眼神一冷。
她体内的万象点灵图轻轻一颤,那诏奴便鬼魅般一步踏出,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出现在祝衔面前。
它没有动手,只是对着祝衔高举的玉笏,轻轻吹了一口气。
一股黑色的火焰凭空出现,如跗骨之蛆,瞬间席卷了那块象征着百官之首、礼法之尊的白玉笏板。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那坚逾精钢的玉笏在顷刻间被焚为一捧灰烬。
祝衔呆住了,所有人都呆住了。
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捧飘飘扬扬的灰烬,在半空中并未散去,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自行重组,凝聚成一行冰冷的小字,悬停在祝衔的眼前。
“你说的‘天’,是谁定的?”
这行字,成了压垮祝衔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毕生所学,所信,所守的,便是这“天定”的规矩,是这不可动摇的祖训。
可现在,他所珍视的一切,被焚为灰烬,而灰烬本身,又对他发出了最根本的质问。
“噗通”一声,祝衔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再看看那行诛心之字,眼中那名为“信仰”的光芒彻底崩塌、碎裂。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发出了绝望的痛哭:“祖训……完了……全完了……”
退朝后,钦天监内,景夜手持星轨笔,在观测星象的秘录上颤抖地写下一行字。
他划去了原本记录的“鼎气升腾,星轨紊乱,此乃大凶之劫兆”,重新落笔:
“鼎气升腾,星轨应和,非劫兆,乃……新生。”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一只无人问津的报时宫鼓,鼓面忽然发出一阵肉眼不可见的、极其微弱的震动。
那是锻心老祖寄宿于此的一缕残识,正借着鼓声的频率,向四方传递着一道无声的暗号:“鼎权已启,八锁待破。”
霎时间,大凤王朝各州各郡,无数潜伏在暗处的灵戍司密探,腰间的特制令牌微微发烫。
他们接到了同一个指令:开始清查、收网那些与前朝遗臣暗中勾结,意图不轨的地方官员名录。
而在遥远的北境边陲,一个贫瘠的村落里。
一位满脸风霜的老妇人,颤巍巍地将自家那把用了三十多年、已经磨得光滑锃亮的犁头,小心翼翼地供奉在一座刚刚用泥土和石头垒起的小小祠堂里。
她点燃一炷劣质的草香,插在犁头前,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
“老伙计啊……你护了俺家三十年的田,让俺们没饿死。今天,陛下准了,俺也给你上炷香,给你一个名分。”
当夜,月凉如水。
凤无涯独坐于寝宫的归源舟之上,诏奴如同最忠诚的守卫,静立一旁。
她面前的心灯池水面如镜,倒映出的却非星月,而是今日朝堂之上,百官那一张张惊恐、愤怒、迷茫的脸。
她轻声叹息,似是自语,又似在对那池水中的众生相说:“他们怕的,从来都不是朕。他们怕的,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用‘规矩’二字,去理直气壮地压住别人的嘴,堵死别人的路。”
话音刚落,平静的池水忽然泛起一圈涟漪。
水面之下,那象征着镇压九州气运的九道锁链虚影中,代表着北境的那第八道锁链,竟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嗡鸣。
凤无涯的眸光骤然亮起,犹如黑夜中点燃的两簇神火。
下一鼎,该去北境了。
而在千里之外,北境荒原的中心,一座被遗忘了千年的古老祭坛之上。
萧阙一袭黑衣,独立于风雪之中。
他的身前,是三尊已经从沉睡中苏醒、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鼎。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块仍在滴血的龙脉碎片,那血,仿佛是他的,又仿佛是这片天地的。
他望着南方京城的方向,嘴角噙着一抹疯狂而执拗的笑意,低声呢喃:
“还没完……凤无涯,这场轮回,还没到你说了算的时候。只要还有一鼎认我为主,我就还能……斩断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