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骤停,空气仿佛凝固成一块沉重的琉璃。
那并非杀气,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审视,冰冷、绝对,不带丝毫情感。
一只通体素白的纸鸢,翅膀边缘泛着淡淡的灵光,如一道苍白的闪电划破皇城上空的墨色天鹅绒,精准无误地悬停在凤无涯的御书房窗外。
它没有被任何禁制阻拦,仿佛那些足以绞杀化神修士的阵法在它面前根本不存在。
纸鸢轻轻扇动翅膀,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悄然飘落。
凤无涯瞳孔骤缩,隔空一抓,信笺入手。
信封上没有署名,却有一种她无比熟悉的、清冷孤高的剑意。
是洛天河。
撕开火漆,信纸上那熟悉的笔迹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仓惶与决绝。
开篇第一句,就让凤无涯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校准执笔’并非上苍意志,亦非典籍化灵。它是上一个纪元文明在毁灭前,为防止宇宙间出现‘不可控变量’而设下的终极‘秩序净化程序’。其职责,便是抹杀任何可能引发剧烈动荡的‘异常文明火种’。”
凤无涯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一直以为的对手,是某个古老而强大的意志,却没想到,那竟是一个冰冷的、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信上的字迹越发凌乱,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大夏皇朝的崛起,陛下您点化万物的无上权柄,在它的判定中,皆是最高等级的‘失控变量’,必须予以彻底清除。我……曾是它无数‘执行者’中的一员,奉命监视这片土地,直到……直到我看到了大夏的无限可能。”
凤无涯的手指微微颤抖。
洛天河,那个孤高如雪山之巅的太虚观主,竟是监视她的狱卒!
信的末尾,是一行用指尖鲜血写下的字,那血色几乎要穿透纸背,带着灼人的悔恨与痛苦:“第十火种……不该是你死,是我该死。”
“第十火种?”凤无涯喃喃自语,这个陌生的词汇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信纸从她指尖滑落的瞬间,一道刺目的火光从京城西侧的太虚山冲天而起。
那火焰并非凡火,它纯净、炽烈,带着一股焚尽尘埃、回归本源的决绝之意。
次日清晨,消息传来,太虚观主殿无火自燃,大火燃尽一夜,殿宇却完好无损。
观主洛天河端坐于蒲团之上,早已没了声息,肉身化作一具琉璃般的骨架,仿佛被世间最纯粹的火焰洗涤过。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半块残破的玉圭,其上一个崭新的血色小字,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继”。
皇宫,锻心殿。
气氛凝重如铁。
凤无涯、锻心、连璟,大夏的三位核心,围坐一堂。
凤无涯面沉如水,将那枚她一直贴身收藏、带有诡异黑脉的共契丹置于桌案之上。
“洛天河以死示警,敌人已不再是我们可以揣度的生灵。”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它是一个程序,一个旨在‘格式化’一切异常的程序。而我们,就是它眼中的‘病毒’。”
说罢,她并指如刀,在自己心口轻轻一划,一滴殷红如宝石的心头血滴落在共契丹上。
“嗡——”
丹药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那道黑脉仿佛活了过来,疯狂扭动,一幅扭曲的画面随之投射在三人面前的虚空中。
京郊一座废弃的砖窑,无数凡人的骸骨被怨气浸染得漆黑,与生锈的铁屑混合在一起,堆砌成一个粗糙而邪恶的祭坛。
那祭坛的形状,赫然是“启明分台”的仿制品!
祭坛中央,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怨念如同心脏般搏动,无数细密的黑色丝线从“心脏”中延伸而出,连接着每一块骨头,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向整个大夏的兵魄链系统发出同频的、恶毒的诅咒。
“它在用凡人的怨念和骨骸,复制我们的兵魄链控制中枢!”锻心失声惊呼,眼中满是怒火。
这不仅是对大夏的挑衅,更是对生命的亵渎!
“朱鸾!”凤无涯厉声喝道。
一道红影闪现,朱鸾单膝跪地。
“尽起羽林卫,封锁城西废窑,任何活物,格杀勿论!”
然而,半个时辰后,朱鸾传回的消息却让所有人的心沉入谷底。
废窑内空无一人,只有那座用骨骸堆砌的仿制分台,和地面上一个用鲜血绘制的、巨大而繁复的符文图腾。
那图腾,与洛天河信中描绘的“校准执笔”的封印徽记,一模一样!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据附近村落的村民说,昨夜三更,他们亲眼看见“天上掉下来一本书”,那书燃烧着黑色的火焰,落地即焚,化为灰烬,而落点,正是废窑的方向。
“来不及了……”连璟闭上双眼,眉心处,一尊小巧的道胎虚影浮现,三条模糊的因果线在其周身缠绕、演化。
“第一条线,若我们放任不管,三个月后,这仿制分台将彻底污染全国的共契丹体系。届时,所有被点化的灵器,从神兵到农具,都将化为凶器,反噬其主,大夏将顷刻间分崩离析。”
“第二条线,若我们强行攻击‘执笔’的意识藏身之所,它会引爆这积攒了千年的怨念。要阻止怨念扩散,必须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元神作为‘诱饵’,主动承受这股精神洪流的冲刷,为其净化争取时间。但……那无异于神魂俱灭。”
殿内一片死寂。这是一个死局。要么坐以待毙,要么牺牲一人。
良久的沉默后,凤无涯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绝望,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桀骜与炽烈。
她缓缓取出一块全新的玉佩,那玉佩通体赤红,流光溢彩,正是由戮凰剑的碎片熔铸而成。
在锻心和连璟惊愕的目光中,她走到殿中央的归源舟沙盘前,毫不犹豫地将这枚代表着她自身权柄与力量的玉佩,嵌入了归源舟的核心凹槽。
“既然它惧怕‘异常’,厌恶‘失控’……”凤无涯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焚尽天地的霸气,“那朕,就让它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不可控!”
“灯影终局”计划,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瞬间成型。
没有繁琐的准备,没有全民的动员。
一道道最高密令从皇宫发出,飞向大夏境内所有尚未设立启明分台的偏远村落。
一夜之间,三百座简易的灯塔在那些最不起眼的角落拔地而起。
它们不用灵石,不用阵法,塔顶放置的,只是由村中最普通的陶碗、竹杖、石磨点化而成的“盲眼守灯灵”。
这些灵体孱弱无比,不具备任何战斗力,甚至连清晰的意识都没有。
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使命——持续不断地吟唱《守心曲》。
那并非什么高深的法咒,只是大夏孩童都会哼唱的安神歌谣,充满了对生活最质朴的期盼与热爱。
三百座灯塔,三百个守灯灵,三百道微弱却坚韧的歌声,交织成一张覆盖大夏全境的、庞大而无序的情感声网。
这股力量不属于任何体系,它混乱、庞杂、充满了勃勃生机,就像一片野蛮生长的青草,顽强地挑战着“秩序”的石板。
第七日,子夜。
当第三百座灯塔被点亮,《守心曲》的合唱达到顶峰的刹那,“校准执笔”终于被彻底激怒了。
它无法理解,无法分析,更无法容忍这种庞大到足以影响现实规则、却又毫无逻辑可言的“文明波动”!
皇宫深处的渊瞳池,那池水万年冰封,此刻却骤然沸腾!
水面之上,一本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古籍虚影缓缓浮现。
书页“哗啦啦”地疯狂翻动,每一个古老的文字都化作一条漆黑的锁链,带着湮灭一切的冰冷气息,铺天盖地地扑向皇宫,扑向那“异常”的源头——凤无涯!
“执笔”本体,降临!
“陛下,活下去!”千钧一发之际,锻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没有选择逃离,而是主动引爆了自己的本命核心!
他没有将力量用于攻击,而是将毕生修为与全部灵识,尽数灌入了兵魄链的总枢纽之中!
刹那间,一股无法想象的意志洪流被模拟出来。
那是亿万大夏百姓在田间、在作坊、在军营、在学堂,齐声高呼“我在”的场景!
这声音不含任何灵力,却是生命最纯粹、最本源的宣言!
“轰——”
纯粹的生命意志如决堤的天河,狠狠撞在燃烧的古籍之上。
古籍剧烈震颤,无数黑色锁链在半空中寸寸断裂!
就是现在!
凤无涯眼中神光暴涨,她纵身一跃,不退反进,直接冲入沸腾的渊瞳池中。
她手中紧握的,不再是任何神兵利器,而是那张包罗万象、点化众生的“万象点灵图”。
她无视了扑面而来的湮灭气息,在古籍因震颤而停滞的一瞬间,伸出如玉般的手指,凝聚了整个大夏皇朝的气运与万民的信念,狠狠一指,戳向了书脊最中央的核心!
“你说我是异常?”凤无涯的声音响彻天地,带着无尽的怒火与骄傲,“可这万家灯火,这万物有灵——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
话音落,指尖下,那本燃烧的古籍发出不甘的哀鸣,轰然炸裂!
漫天飞舞的黑色灰烬中,最后一片即将消散的残页上,一行极小的文字一闪而过:“……火种序列,重启。”
与此同时,在无人知晓的、极北之地的冰渊最深处,那扇尘封了无数岁月的青铜齿轮巨门,发出“咯吱”的巨响,缓缓向内开启。
这一次,从门后走出的,不再是冰冷的程序,而是一位身披纯白长袍、手持一卷空白卷轴的身影。
他抬起头,望向大夏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微笑,轻声呢喃:
“这一轮……我想写下不同的结局。”
几乎在同一时刻,皇宫渊瞳池的池底,那枚在爆炸中安然无恙、曾镇压一切的归源鼎,发出了一声悠远绵长的轻鸣,仿佛从一场万古长梦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