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为数之极。
光柱足足持续了九刻,帝都上空的灵气风暴便也肆虐了九刻。
那不再是温润滋养的涓涓细流,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惊涛骇浪,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刀片刮过肺腑,修为稍弱者甚至不敢吐纳,只能屏息自保。
寻常百姓更是紧闭门窗,瑟缩在家中,听着屋外时而如龙吟、时而似凤鸣的灵气呼啸,面露惊骇。
凤无涯的旨意在第一时间传遍全城。
禁军统领沈昭华亲率三千铁骑,如钢铁洪流般冲上街头。
他们坐下的战马,是百年前最后一代经过灵气淬炼的“踏云驹”后裔,血脉虽已稀薄,但在如此浓郁的灵气刺激下,竟也开始躁动不安,四蹄刨地,鼻孔中喷出淡淡的白雾。
“陛下有令!封锁四门,全城戒严!各家各户,不得外出,不得聚集喧哗,违令者斩!”
沈昭华的声音裹挟着真气,压过了灵气的呼啸,清晰地传遍每一条街巷。
铁蹄过处,原本骚动的人群迅速退散,帝都的秩序在绝对的皇权之下被强行稳定。
而下达这道命令的女帝,此刻却早已不在金銮殿中。
她独自一人,迎着那狂暴的灵气罡风,一步步登上了皇宫最顶端的观星台。
此台高逾百丈,是帝都的制高点,也是离那道贯穿天地的银蓝光柱最近的地方。
狂风将她的龙袍吹得猎猎作响,发丝狂舞,可她的身形却稳如磐石。
在她白皙修长的手掌中,静静躺着另一枚铜铃残片。
它自寒鉴池底取出,通体冰冷,与之前那半枚的温热截然不同,仿佛象征着阴阳两极。
当她将这枚残片举过头顶时,奇迹发生了。
远在光柱中心的另一枚残片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发出一声悠远绵长的嗡鸣。
南北两端的铃声跨越了空间的阻隔,在狂暴的灵气风暴中产生了完美的共振!
就是此刻!
凤无涯毫不犹豫,并指如刀,在自己掌心划开一道血口。
殷红的帝血没有滴落,反而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化作一道纤细的血线,注入她手中的残片之上。
“天道为炉,万象为薪,以我之血,点尔之灵……”
她口中默念的,正是那部残缺的《万象点灵图》最后一章的真言。
每一个字吐出,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与周遭沸腾的灵气产生了奇妙的呼应。
刹那间,光芒大作!
凤无涯手中的残片与光柱中心的那一枚同时挣脱了束缚,化作两道流光,在半空中急速旋转、靠近。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清越之音盖过了世间一切嘈杂。
两片残铃严丝合缝地拼合在了一起,化为一只造型古朴、完美无瑕的完整铜铃!
铜铃表面,那些原本模糊的纹路在帝血与真言的催化下,竟开始流动、重组,最终化作了密密麻麻、比蚁足还要细小的微型符文。
若有精通上古文字的大能在此,定会骇然失色——这哪里是什么装饰纹路,这分明就是整部传说中早已失传的《启灵法典》的原始铭文!
与此同时,光柱的中心,连璟的身体正经历着匪夷所思的变化。
他的血肉、筋骨、乃至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变得近乎透明,仿佛一尊由光芒构筑的水晶雕像。
那狂暴到足以撕碎钢铁的灵气洪流,在涌入他体内后,却温顺得如同潺潺溪流,不断冲刷、重构着他的存在。
破碎的记忆碎片在灵魂深处拼合,被尘封了千年的过往如画卷般展开。
他不是什么前朝贵子,更不是普通的复仇者。
他的真实身份,是上一个灵气时代末期,“琅嬛学宫”的最后一位“灵导师”。
灵导师,不修自身,不求长生,其唯一的天职,便是引导、教化、唤醒天地万物之灵。
末法时代降临,灵气枯竭,学宫为保留最后的火种,将他的灵魂一分为二,一部分化作记忆核心封印于铜铃之内,另一部分则投入轮回,只为等待下一个千年一遇的“灵启者”出现,再度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而凤无涯,正是那个身负“双生灵核”的灵启者!
她的灵核一为“点化”,可赋予死物生机;二为“承载”,能承受灵潮初开时最恐怖的冲击。
二者合一,方是开启新纪元的唯一钥匙。
就在连璟明悟一切的瞬间,一道身影踏着虚空,穿过层层灵气涟漪,落在了光柱的边缘。
是凤无涯。
她未带一兵一卒,甚至连帝王仪仗也无,唯有那具名为“烬影”的漆黑铠甲,如最忠诚的影子般静立其后。
她凝视着光柱中那个已然半神化的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威压竟丝毫不落下风。
“你要复国,朕要建朝。”凤无涯的声音清冷而直接,穿透了能量的屏障,“你所谓的煌朝,早已腐朽。朕的新武,正在新生。不如做个交易——你教朕,如何真正唤醒万物;朕许你,一个不会重蹈覆辙的新煌。”
连璟,或者说,身为“灵导师”的连璟,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深邃如星海,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审视着这位胆敢与神明交易的女帝,良久,嘴角忽而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你以为,我能控制这股力量?它已经等待了太久,它所寻找的,不是君王,是共鸣。”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直静立在凤无涯身后的烬影,毫无征兆地动了!
它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瞬间跨越数十丈距离,直扑连璟!
那不是刺杀,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归巢!
“小心!”沈昭华在远处的城楼上看到这一幕,骇得心胆俱裂。
然而,凤无涯却纹丝不动,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在靠近连璟的一刹那,烬影那坚不可摧的铠甲寸寸爆裂,从中冲出的并非实体,而是一道由朱鸾残火与无数战魂怨煞交织而成的精纯灵流,如乳燕投林般,径直没入连璟的眉心!
那灵流没有半点攻击性,反而像是一块缺失的拼图,与连璟体内正在重构的能量轰然融为一体!
连璟浑身剧震,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整个世界仿佛都为之静止。
他的左瞳,化作了幽蓝之色,深邃如万载冰渊;右瞳,则燃起了赤红的火焰,炽烈如焚天之焰!
“原来……是你一直在等我。”他低头,目光穿透了时空,看向地上烬影的残骸,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与叹息,“你是她用我的记忆碎片点化的吧?”
凤无涯坦然点头,清眸中映着他异色的双瞳,没有半分惧意:“朕没见过你,却在梦里见过无数次。梦见你跪在琅嬛学宫的废墟里,对着天空嘶吼‘别放弃’。所以,朕点了它,让它替你走完你没走完的路,看一看这片你誓死守护的大地。”
一句话,道尽了所有因果。
两人隔着光柱的边缘相对而立,一种跨越千年的默契油然而生。
他们没有再多言语,而是同时举起了手。
凤无涯托着那只完整的古铃,连璟则虚空一握,仿佛握住了天地间无形的权柄。
“叮——”
铃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它荡开的不仅仅是声音,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法则涟漪,以帝都为中心,向着整个世界席卷而去!
嗡!
帝都那斑驳古老的城墙上,一块块青砖竟微微发烫,砖石的缝隙中,有细嫩的绿芽顶开尘土,倔强地钻了出来!
哗!
环绕全城的护城河,河水停止了流动,随即在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自动分流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缓转动的太极图案!
光芒流转,连寻常人家屋顶上最普通的一片瓦片,都泛起了温润的微光,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开口讲述它百年来看过的风雨。
城楼之上,沈昭华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这位铁血的禁军统领,此刻竟热泪盈眶,声音颤抖:“陛下……万物……万物真的要醒了……”
凤无涯没有回头。
她望向被银蓝色神辉与初生绿意笼罩的帝都,又缓缓抬眼,望向更遥远的天际。
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一种宣告万古的威严:
“这不是结束。这是——灵启将至。”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被神辉铺满的天幕,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狭长的金色裂缝。
裂缝的背后,是比银蓝神辉更加耀眼、更加威严的无尽金光,仿佛有另一颗太阳,正从世界的背面升起。
一道流星,拖着璀璨的尾焰,自那金色的裂缝中缓缓坠落,目标,直指人间。
那坠落的,究竟是恩赐,还是审判?无人知晓。
只知道,当那第一缕金光照亮凤无涯眼眸的刹那,一个全新的、更加波澜壮阔的时代,已然拉开了序幕。
而她,将要面对的,也绝不仅仅是一个刚刚苏醒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