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把生锈的刀,斜斜插进深渊边缘。
凌子风站在岩缝前,熔金般的双瞳映着沙粒上的金斑,喉结随着那声的呼唤轻轻滚动——这声音太像了,像极了五岁那年雪夜,念雪裹着他的旧棉袄,踮脚给他递烤红薯时的尾音。
可破妄之墟在他意识海深处震颤,像被石子惊起的潭水,荡开一圈不属于记忆的共振频率。
小心!
血莲炸裂的脆响刺破沙暴后的寂静。
安静的指尖渗出血珠,沙盘残片被她按进自己心口,血色光雾里,凌子风看见九道黑影正顺着他的脊椎游走——那是九影使的残魂,正用《残灯录》的纹路,将他的意识往的模板里揉捏。
她的发梢沾着岩缝里的灰,脸上却烧着两团不正常的红:药经阁的雪还没化!
你娘用命换你活着,不是让你变成幽灵船的守门人!
凌子风的瞳孔骤然收缩。
暗金脉络在他眼底翻涌,某个被尘封的画面突然清晰:十二岁冬夜,药经阁的雪积了半尺厚,他跪在药缸前给母亲擦手,她的手指冻得像枯枝,却还在笑:阿风要好好活着,替娘看遍春天的花。可母亲终究没等到春天,他在药经阁的青石板上跪了三天三夜,药香里混着血锈味,最后是老方丈摸着他的头说:这孩子,心太烈。
你进来,我就消失。
观门童的声音突然从深渊下方传来。
凌子风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里,那个穿旧布衫的小少年正仰着脸,眼睛像两潭被月光洗过的深泉。
他的手不自觉摸向心口——那里还留着残页融入时的灼痛,可更疼的是意识海深处,九影使的低语正顺着《残灯录》的纹路,往他记忆里钻。
照片!
苏妤的哭腔像根细针,扎破了这团混沌。
凌子风转头时,看见她跪坐在岩缝里,照片边缘的焦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念雪的笑脸已经模糊成一团白影。
她把照片贴在额头上,心灯之种在她心口亮起暖黄的光,记忆碎片顺着光流涌出来:火舌舔着旧木梁,母亲将半本《残灯录》塞进她怀里,血沫沾在她发梢:若风儿寻到门......告诉他,念雪死在五岁那年的暴雨夜。
不可能。凌子风的声音发颤。
他记得念雪的羊角辫,记得她举着烤红薯说哥哥吃大的,记得去年生日她还给他发视频,说要攒钱带他去看海。
可苏妤的眼泪滴在照片上,焦痕突然加速,念雪的脸彻底消失了,只剩两个孩子举着红薯的轮廓——左边那个,分明比右边矮了半头。
门后的......是容器。苏妤抓住他的手腕,心灯之种的光映着她脸上的血和沙,守门人需要活祭品维持门的力量,他们用念雪的记忆做饵,等你......
等我自己走进去。凌子风接完这句话,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他能感觉到九影使的黑影正往他太阳穴里钻,每钻一寸,记忆就模糊一分——药经阁的雪开始融化,母亲的手变成虚影,念雪的笑声混着守门人的低语,在他意识里打成结。
岩缝里突然响起细碎的爆裂声。
凌子风低头,看见焚典娘的火钳化成的黑灰正在蠕动,最中央的那撮灰泛着幽蓝,像极了某种火苗的胚胎。
安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往岩缝外跑:快走!
那是......
哥哥......
门后的呼唤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了,带着念雪特有的鼻音。
凌子风的脚步顿在深渊边缘,熔金双瞳里翻涌着挣扎——一边是守护妹妹的执念,一边是苏妤的话像把刀,剖开他二十年的记忆。
观门童的影子在地上越来越淡,他听见那孩子轻声说:你选哪一个?
岩缝里的黑灰突然泛起幽蓝微光,像有人在灰烬里撒了把星子。
岩缝里的幽蓝星子突然剧烈震颤,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灰烬中搅动。
焚典娘的轮廓从灰雾里浮起,长发如黑蛇倒竖,指尖跃动的火苗不再是暖橙,而是淬了毒般的幽蓝——那是沈青禾残魂被幽灵船侵蚀后的腐坏光色。
她的视线像两把冰锥,直刺安静攥着沙盘残片的手。
小心!苏妤的尖叫混着沙粒摩擦声炸响。
安静本能地缩手,却见幽蓝火苗已破空而至,在沙面上灼出焦黑的轨迹。
凌子风的残影比尖叫更快——暗金脉络在他眼底翻涌成漩涡,他抬手时,曾祖记忆里那半幅九灯阵残图突然在意识海炸开。
沙粒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腾空,在他指尖划出玄奥纹路,九盏由沙粒凝结的虚灯在半空成型,灯芯处跃动着与他双瞳同色的熔金焰。
他低喝一声,九灯同时震颤。
幽蓝火苗如被巨手拉扯,扭曲着没入最近的灯盏。
焚典娘的身形骤然溃散,碎成千万点幽光,却在消散前发出刺耳的尖啸:你护不住她......下一个,是你自己。最后几个字裹着腐臭的风,刮过凌子风后颈,像根生锈的针戳进他脊椎。
他没回头。
青铜门在三十步外,门纹里渗出的黑雾正像活物般蠕动。
破妄之墟在识海深处疯狂震颤,他咬着牙强行展开解析——九层意识回廊在视野里层层剥开,每一层都蜷缩着半透明的残魂,他们的面容与九影使重叠,喉间都锁着同一条由记忆碎片编织的锁链。
而最深处......
凌子风的呼吸突然停滞。
那个被锁链缠成茧的小女孩,正背对着他。
她穿的旧红棉袄是母亲亲手缝的,羊角辫上扎着他用草茎编的蝴蝶结。
当她缓缓转头时,念雪的脸在黑雾中清晰起来,可她的眼睛里没有光——那是两汪深潭,潭底沉着半块《残灯录》,封皮上的血字正渗出暗红的液体,滴在她心口,烫出滋滋的青烟。
她不是妹妹......她是门锁。九影使的低语突然重合,像九把刻刀同时在他耳膜上刻字。
凌子风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想起苏妤烧焦的照片,想起记忆里念雪举着烤红薯的画面——左边那个矮半头的身影,原来一直是他自己。
五岁那年暴雨夜的雷声突然在耳边炸响,母亲染血的手塞进他怀里的,根本不是半本《残灯录》,而是......
哥哥。念雪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这次带着锁链摩擦的刺响。
凌子风踉跄一步,观门童的影子在脚边彻底消散前,最后一句别开门被风卷走,只余下沙粒打在他后颈的刺痛。
他抬手,三滴精血从指尖溢出,在半空凝成血珠。
这是家族秘传的血脉引,能强行破解任何与他有血缘关联的封印。
可当他要将血珠按向门纹时,腕骨突然被铁钳般的手攥住——安静不知何时扑到他身侧,发梢沾着的岩灰簌簌落在他手背,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肉里:你若开门,就会被锁进第九层!
念雪用命换你活下来,不是为了让你替她死!
凌子风低头看她。
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泪,却硬撑着扬起下巴:药经阁的青石板记得,你跪了三天三夜没掉一滴泪;老方丈说你心太烈,可烈火烧的是别人,不是自己!
他的喉结动了动。
记忆里母亲的手突然清晰起来——那双手在药缸里泡得发白,却总在他练武时轻轻托住他发颤的手腕;念雪的烤红薯总带着焦糊味,因为她偷偷把大的藏在火塘最里面。
可苏妤的话、照片上的轮廓、门后那个没有光的小女孩......这些碎片在他意识里绞成一团,绞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不开门。他突然笑了,笑容却比沙暴更冷,我拆了它。
话音未落,青铜门发出闷响。
门缝里渗出的黑雾突然暴涨,像被捅破的蜂窝,无数细如发丝的脉络虫从中涌出。
它们泛着幽蓝的光,触须上沾着黏腻的液体,爬过沙面时发出细碎的声,仿佛千万只饿极了的虫在争食。
凌子风双瞳里的暗金脉络骤然逆向流转,熔金色的光顺着脉络倒灌回识海。
他能感觉到那些脉络虫在逼近,每一只都带着幽灵船特有的腐蚀力,要啃食他的意识、他的记忆、他最后一点人性。
但这一次,他没有退。
沙粒在他脚下打着旋儿,九盏虚灯重新亮起,熔金火焰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青铜门后的黑雾还在翻涌,脉络虫的嘶鸣与九影使的低语混作一团,而凌子风望着门后那个被锁链缠绕的身影,指尖的精血重新凝聚成更亮的红。
这一次,他要让所有吞噬过他的,都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