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幽冷从地面渗入骨髓,将凌子风从混沌的深渊中拽回。
意识回归的瞬间,掌心那枚烙印般的灼痕猛地一烫,仿佛一块被烧红的木炭死死按在他的皮肉上。
他闷哼一声,挣扎着睁开眼,视线在昏暗中缓缓聚焦。
这里不是他记忆中的任何地方,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腐朽混合的怪异气味,像是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古墓。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冷的石质地面,一幅诡异的画面便毫无征兆地冲入他的脑海。
世界仿佛被剥离了表层,在他眼中呈现出另一个维度——地面上,一条由无数淡蓝色、几乎透明的残影构成的路径,蜿蜒着伸向远方。
那路径上的人影形态各异,姿态扭曲,却都保持着前行的姿态,仿佛一帧帧凝固的动态影像。
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刚刚从那虚无的幻境中挣扎脱离时,留下的一个踉跄的、半跪在地的虚影。
他猛然醒悟。
破妄之眼,在心魔的淬炼下,竟已悄然进阶。
它不再仅仅是勘破虚妄的利器,更成了一台能够捕捉“意识残留”的精密仪器。
这些残影,是每一个踏足此地之人,在特定情绪或执念下留下的精神印记。
而那条路径的尽头……凌子风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在远处一座由纯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大拱门上。
那条由残影构成的路径,最终都消失在了拱门的阴影之中。
“那边,”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有人刚走过。”
苏妤正扶着斑驳的石壁勉力站起,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听到凌子风的话,她毫不犹豫地望向那座黑沉沉的拱门,仿佛早已知晓它的存在。
“我信门在那里……我带你走。”她深吸一口气,主动向前迈出一步,准备踏上那条未知的道路。
一只手却闪电般伸出,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凌子风。
他的力气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行。”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现在是‘信者’,你的信念是维系我们在这里不被彻底同化的锚。你不能死在前面。”
不等苏妤反应,凌子风已将自己那只滚烫的右手掌心,轻轻按在了她的额头上。
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苏妤浑身一颤,紧接着,一股庞杂而清晰的信息流涌入她的脑海。
那是凌子风刚刚从心镜幻境中带回的,唯一一段被验证过的“安全路径”的记忆。
她看到了凌子风的视角,看到了他是如何一步步避开心镜中那些足以吞噬心神的陷阱,最终找到出口。
画面消失的瞬间,苏妤眼中的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了然的清明。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明白了……我们走的,都是死人走过的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巴图突然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全身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在与什么东西搏斗。
下一秒,一个截然不同、苍老而悲怆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弟弟……别进……别进第三层……‘血祭轮’……在等你……”
是阿木尔的声音!
凌子风立刻将催动到极致的破妄之眼投向巴图。
在他的视野中,巴图自身的意识光芒正在迅速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古老而厚重的记忆,如潮水般将其彻底覆盖。
画面展开——广袤无垠的罗布泊水域上,一艘简陋的木船漂浮。
年轻的阿木尔身穿传统蒙古族服饰,手持一枚古朴的铜铃,神情肃穆地跪在船首。
他面前摆放着一个青铜罗盘,盘面刻满了看不懂的符文。
他用小刀划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滴入罗盘中央的凹槽。
鲜血瞬间被吸收,整个罗盘发出一阵微弱的青光。
他低下头,嘴唇翕动,用古老的语言低声祝祷:“以我之魂,换族人不入渊。”
凌子风的心脏狠狠一沉。
他终于明白了。
那些世代守护罗布泊的蒙古牧民,他们守护的不是什么宝藏,也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一个古老的封印。
他们以血脉为代价,以灵魂为祭品,一代又一代地阻止着某个恐怖的东西——那个被阿木尔称为“血祭轮”的东西,被重启。
混乱中,一直昏迷不醒的高飞猛地开始抽搐,身体弓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他猛地张开嘴,几块闪烁着幽幽蓝光的晶体碎片,混杂着涎水从他口中吐出。
这些碎片落在地上,竟自动拼凑成一个不甚规整、但指向明确的箭头,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那座黑曜石拱门的更深处。
凌子风俯身拾起一枚碎片,入手冰凉。
破妄之眼全力解析之下,碎片内部的结构清晰地呈现在他脑中——这并非自然形成的晶体,而是高浓度精神能量在极端环境下凝结的产物。
其中封存的,竟是高飞在坠落深渊时,他那股对直播、对流量、对求生的极致执念所记录下的最后画面。
那是他潜意识中留存的“直播记忆残影”,是他坠落时最后看到的路径。
“呵。”凌子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连你的执念,现在都成了我们的地图。”
团队重新集结,沿着高飞执念所指引,并由凌子风的“意识残留”视觉进行双重确认的路径,一步步走向拱门深处。
拱门的尽头,并非开阔地带,而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
门上锈迹斑斑,刻着七道深浅不一的锁痕,仿佛被七把不同的锁封印过。
而在门的正中央,有一个与凌子风家族那枚玉佩形状、大小完全吻合的凹槽。
看到那凹槽,苏妤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伸出手,似乎想将那枚一直由凌子风保管的玉佩取出。
“让我来开。”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宿命般的决绝。
“不行。”凌子风再次摇头,目光凝重如水,“这扇门通往的地方,叫‘罪者之庭’。你是信者,一旦踏入,你的信念会被瞬间污染,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温润的玉佩。
但他并没有像苏妤想象的那样,将其插入凹槽。
而是划破自己的指尖,任由鲜血滴落在玉佩上,再以沾满鲜血的玉佩为笔,在那扇巨大的青铜门上,迅速画出一个结构复杂、与门上符文截然相反的逆阵。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开门。
而是要用这扇门作为媒介,用自己的血作为引子,逼出那个一直隐藏在虚实之间的东西——那艘幽灵船的本体!
逆阵完成的刹那,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动。
地面仿佛变成了水面,脚下的石板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青铜门没有打开,反而在门前方的空地上,一面巨大的镜子从虚空中缓缓浮现。
那正是心镜的本体,它比任何一次显现都要清晰,镜面流光溢彩,却不映照任何人的身影。
镜面之上,一幅尘封的画面缓缓展开: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站在一座古老的祭坛中央,稚嫩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肃穆。
他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古老祭祀服,小小的双手吃力地捧着一枚玉佩——正是凌子风手中的这一枚。
而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站着七个身影。
他们的面容与凌子风有几分相似,却又各不相同,身上穿着从古至今七个不同时代的服饰。
他们像是来自不同时空的“凌子风”,此刻却如幽灵般汇聚于此。
七个身影与祭坛上的小男孩一同,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仿佛来自深渊的语调,齐声低语:
“第八次,你仍会失败。”
凌子-风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血液。
原来是这样……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诅咒,也没有什么外来的敌人。
每一次轮回,每一次封印,都是他亲手将自己,将一切,重新关进了这个无尽的囚笼。
而这一次,他必须打破的,不是这扇门,是他的命。
心镜的画面与那句宣判般的话语,如同一把重锤,砸碎了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镜子缓缓沉入地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青铜门依旧紧闭,黑曜石拱门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幽冷。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呐喊都更加沉重。
它像一块铅,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在这片被绝望浸染的死寂里,角落中,一个微弱而压抑的、仿佛野兽受伤般的低沉喘息声,开始断断续续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