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凌子风。
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在他混沌的记忆里反复切割,试图找回一些被遗忘的碎片,但每一次都只带出更多的血肉模糊。
左耳的嗡鸣如同无数怨灵的低语,温热的血顺着颈侧滑入衣领,带来一丝粘腻的冰冷。
他蜷缩在干涸的河床裂隙中,粗粝的沙石摩擦着他残破的衣衫。
掌心那个诡异的血色印记,此刻正散发着灼人的高温,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要将他的骨头都烫穿。
他不在乎。
疼痛是唯一能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他用一块尖锐的碎石,在面前的沙土地上飞快地刻画着。
七个歪斜的人形标记,代表着冷昊小队此刻的站位。
他的双眼紧闭,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却在脑海中展开——那是“破妄之渊”,一个能够预判未来三秒的世界。
在这个灰白色的世界里,七道模糊的人影正朝着与他藏身地完全相反的方向移动,他们的行动轨迹清晰无比,目标直指远处那座废弃的青铜巨门。
“蠢货。”凌子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笑。
他们果然以为自己会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向唯一的出口。
他撕下早已被血污浸透的衣襟,胡乱地缠住剧痛的右手,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枚烙铁般的血印,狠狠按在身下干裂的河床岩脉上。
岩石冰冷的触感与掌心灼热的刺痛交织,激起一阵白烟。
既然你们都坚信我是那艘幽灵船的船长……那我就“当”一次给你们看。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碎石的锋刃划开自己的左手手腕,鲜血汩汩涌出,滴落在掌心的印记之上。
血,是最好的媒介。
他以自身的生命力为引,试图激活那枚血印中残留的、属于真正“引路人”的最后一道残影。
“现——‘虚座之影’!”他用沙哑的嗓音低喝。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能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去。
远处的沙丘顶端,空气开始扭曲,一个由淡薄光影构成的巨大王座虚影,缓缓浮现在夜色之中。
王座古朴而威严,仿佛亘古便存在于此,散发着君临天下的气魄。
与此同时,一阵低沉压抑的嗡鸣声在地底深处响起,像是沉睡的巨兽在发出不耐的鼻息,正是那艘幽灵船独有的轰鸣。
正在搜索的冷昊小队成员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骇然抬头。
“那……那是什么?”一名队员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冷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死死盯着那道王座虚影。
韩疏影握着战术步枪的手在微微颤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他真的能操控船体!这不可能!”她下意识地看向手腕上植入的控制芯片,“可芯片……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模糊的、全身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是火判官。
它没有实体,只有轮廓,手中凭空出现一支燃烧的火笔,在空气中写下一行扭曲的文字:因你不愿信,所以看不见真相。
火焰文字一闪而逝,火判官也随之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韩疏疏影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与此同时,在十几公里外的一座残破神庙中,安静正独自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胸前那枚温润的玉佩,试图发动自己的预知能力,窥探凌子风的安危。
然而,她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只出现一幅画面:凌子风身穿一袭残破的黑衣,手持一根看不清形貌的权杖,孤傲地立于一座巨大的王座前。
画面清晰,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每一次强行预知,都让她的头颅像是要被撕裂一般。
苏妤坐在她身边,心疼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安静,别太勉强了。也许……预知也会被强烈的恐惧所扭曲。”
就在这时,安静手腕上那条由无数光点串成的链子忽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一道几乎消散的残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那是属于柳梦璃的声音:“别信……眼见……信……心跳……”
心跳?
安静浑身一震,猛然醒悟。
她再次闭上眼,回放脑海中那幅画面。
这一次,她不再关注凌子风的姿态,而是看向他的脚下——王座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而站在王座前的凌子风,却没有影子!
他就像一个贴在背景上的画片,毫无立体感。
那不是预知,是幻象!是凌子风故意制造出来的陷阱!
夜色更深了。
凌子风如同一只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冷昊小队临时营地的外围。
破妄之渊再次开启,营地哨兵换岗的路线、视野死角、以及交接时那短短三秒的空隙,被他完美捕捉。
他像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悄然越过防线,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简陋的箭矢,将那块从衣襟上撕下、浸满自己鲜血的布条紧紧系在箭杆上。
布条上,用血迹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字:下一个死的,是弑兄者。
他没有瞄准任何人,而是将箭矢对准了营地中心燃烧的篝火。
破妄之渊预判着风向与箭矢的轨迹,松手。
箭矢带着微弱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入篝火旁的沙地中,血色的布条在火光映照下分外妖异。
几乎在箭矢落地的瞬间,冷昊内心深处那被刻意压抑的惊惧与罪恶感,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炸开。
他看不见,但在凌子风的视野里,七道扭曲的黑影——七罪影,正从地底的阴影中缓缓爬出,它们被冷昊的负面情绪所吸引,像毒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脚踝。
当晚,营地中发生了一件怪事。
一名负责守夜的队员,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自己的匕首,面带诡异的微笑,平静地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在他的胸前,被人用利器刻下了两个深深的血字——替罪。
没人知道凶手是谁。
但凌子风知道,那是他借着风沙的掩护,利用自己日益强大的精神力,将那名队员心中最微小的恐惧放大,再通过一闪而过的残影制造出的心理压迫。
他杀死了自己。
营地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韩疏影终于崩溃了,她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冷昊的额头:“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为什么那艘船要针对我们?为什么他要杀你的人?”
“是他!是凌子风在搞鬼!他在操控这一切!”冷昊歇斯底里地怒吼,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幽蓝色的火焰再次凭空燃起,火判官第三次出现。
这一次,它的火笔在韩疏影面前,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句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话:韩疏影,你杀的第三个人,是你亲妹妹。
轰——!
韩疏影的大脑一片空白,过往无数被尘封的、模糊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她瞳孔骤缩,握枪的手剧烈颤抖,枪口不受控制地缓缓下垂。
藏身在不远处沙丘阴影中的凌子风,通过破妄之渊清晰地“看”到了她即将崩溃的精神状态。
他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不需要亲手杀人,他只需要在他们坚固的堡垒上凿开一道裂缝,让他们在无尽的猜忌和恐惧中,自我毁灭。
深夜,万籁俱寂。
凌子风靠在一块断裂的石碑旁,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几页日记的残页。
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那是母亲留给他的。
“子风,记住,疯的不是你,是不愿醒来的人。”
他仰头望着漫天繁星,星光冰冷,像无数双漠然的眼睛。
破妄之渊不受控制地自行开启,这一次,他没有预判敌人,而是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未来片段——明日清晨,沙暴初歇,一个熟悉的身影,安静,将会独自一人前来废墟寻找他。
他缓缓闭上双眼,嘴唇微动,发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语:“等你来了……我就该忘了你是谁。”
风,忽然大了起来。
一道比黑暗更深邃的影子在他身后浮现,那道影子没有五官,却发出了清晰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那是渊语者。
“下一次,你会忘记她长什么模样。”
凌子风没有回答,只是将母亲的日记残页更紧地攥在手中。
渊语者的声音随着风声渐渐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靠着断碑,任由夜风吹拂着他满是血污的头发,眼中的世界在真实与虚幻之间不断切换,记忆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沙砾,正一点点地流失。
他知道,这是使用“破妄之渊”的代价。
每一次窥探未来,都在以他最珍贵的过去为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