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片沙海唯一的语言。
风声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吞噬,连星光都显得格外冰冷,刺得人皮肤生疼。
凌子风的身影在沙丘的阴影中潜行,如同一只追踪猎物的孤狼,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那座孤零零的石碑上。
苏妤就跪在那里,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雕像。
她低着头,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以右手食指的指甲在粗糙的碑底岩石上刻划着什么。
那刺耳的“沙沙”声,在绝对的静默中被无限放大,像毒虫啃噬着人的神经。
月光下,她指尖的血肉已经模糊,深红的血迹与古老的楼兰文字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诡异而血腥的图卷。
凌子风的心沉了下去。
他悄无声息地开启了破妄之眼,眉心传来一丝熟悉的灼痛。
瞬间,整个世界在他眼中褪去了物理形态,化为无数条能量流构成的织网。
苏妤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能量的交汇点,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汇入她的体内,操控着她的四肢。
他的视线聚焦在她刻字的右手上。
能量的流动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节奏。
他看到她刻下三笔,手臂的能量流便会骤然凝滞一瞬,肌肉发生极其轻微的痉挛,然后才继续下一轮的刻划。
三笔一停,三笔一顿……这个频率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了凌子风记忆最深处的恐惧。
是小月。
妹妹凌小月每次癫痫发作前,身体就会出现这样毫无征兆的抽搐,频率一模一样!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他尾椎升起,瞬间窜遍全身。
他明白了,苏妤正在经历的,不仅仅是精神控制,更是一种同步的“诅咒”或者说“仪式”的再现。
阻止她,或许能救下她,但必然会打断这个仪式,让他失去探寻真相的唯一线索。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气息,反而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罗盘,盘面并非天干地支,而是镌刻着繁复的家族禁纹。
他没有丝毫犹豫,咬破指尖,将滚烫的鲜血滴在罗盘中央的磁针上。
“嗡——”
罗盘发出一声轻微的蜂鸣。
凌子风以血为引,无视了身后巴图和教授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以一种与苏妤截然相反的诡异步伐,在身前的沙地上迅速画出一个巨大的、反向的家族禁纹。
正向的禁纹是守护,是封印;而逆向的阵法,则是挑衅,是献祭,是向某个未知的存在主动释放一个信号——我,凌氏的后裔,已经觉醒。
几乎就在逆阵最后一笔完成的瞬间,天穹之上,风云突变!
原本悬挂在天际的月亮,边缘被浸染上了一层妖异的血色,仿佛一只巨大的、注视着凡尘的魔眼。
然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东南方的天际,一轮苍白如骨的月亮悄然浮现,散发着死寂的光芒。
双月凌空!
血月妖异,白月阴冷,两轮月亮的光辉交织在一起,投射在大地上,产生了一种无法用物理学解释的恐怖景象——沙地上的每一个影子,无论是人还是石头,都开始像水中的倒影般晃动、拉长,然后缓缓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深邃,一个灰白,彼此纠缠,又泾渭分明。
“双月现,魂归船……”巴图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竟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泪水和绝望,“我哥……我哥在日记里写过,这是‘镜世’开启的征兆!我们的魂魄……要被拉走了!”
凌子风没有理会他的哭喊。
他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子,破妄之眼运转到了极致。
能量流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呈现在他眼前。
他看穿了表象,那轮苍白的月亮根本不是实体,而是那艘幽灵船跨越维度投射在此地的一面巨大的“意识镜像”!
它的光芒并非物理光线,而是一种能够剥离生物意识的精神辐射。
此刻,所有人的影子,或者说灵魂的投影,正在被这股力量一寸寸地从身体上剥离出去。
“你知道吗?‘破妄之眼’每使用一次,你血脉中的力量就会浓郁一分,这会加速那个‘母体’的复苏。”
一个平静到冷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凌子风霍然转身,只见林小满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举着一台单反相机,黑洞洞的镜头精准地对准了他的眉心。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活泼与好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人的淡漠。
在那双漂亮的眼睛深处,一点幽蓝的光点正在缓缓旋动。
“组织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上百年了。”她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凌子风,你只是一把钥匙,一把用来开门的钥匙。钥匙,本不该拥有多余的感情。”
话音未落,她按下了快门。
没有闪光,没有快门声。
从那镜头之中,骤然射出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幽蓝光束,带着抽取一切灵魂的阴冷气息,直扑凌子风的眉心!
然而,凌子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
就在蓝光及体的刹那,他一直藏于袖中的紫檀罗盘猛然逆转,盘面上的血色禁纹仿佛活了过来,形成一个微型的漩涡。
那道致命的蓝光撞在罗盘上,竟被硬生生地折射开去,射入了旁边的沙地,激起一小片蓝色的冰晶。
破妄之眼早已捕捉到了光路中残留的能量轨迹。
那根本不是什么相机,而是一个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意识抽取器”。
“原来如此。”凌子风发出一声冷笑,身体却顺势晃了晃,故意让一丝真气从经脉中外泄,模拟出一种眼力消耗过度、后继无力的虚弱状态。
林小满组织的目标除了破妄之眼,还有他怀中那枚世代相传的暖玉,据说那是封印着“核心”的信物。
她一步步靠近,俯下身,伸手探向凌子风的胸口。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佩的瞬间,凌子风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原本深邃的眸子里,金光暴涨!
“喝!”
他张口,吐出的却不是声音,而是一圈肉眼可见的、由心法催动的精神震荡波——少林狮子吼!
与此同时,他将早已预先埋藏在罗盘中的一股反向意识流,顺着这股音波,狠狠地注入了近在咫尺的林小满脑中!
“啊——!”
林小满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抱着头踉跄倒地。
她瞳孔中的幽蓝光点疯狂闪烁,最终溃散成一片混沌。
她的身体剧烈抽搐,口中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不是容器……我不是……我是林小满……我是……”
在意识彻底崩溃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翻开了手中的相机,按下了回放键。
屏幕上,是她按下快门前定格的最后一帧画面。
画面中,凌子风静静地站在双月之下。
而在他的背后,并非空无一物的沙漠,而是浮现出了七重层层叠叠的巨大船影。
每一层船影,都像一个透明的监牢,里面关着一个面目模糊的“他自己”。
这一刻,林小满终于明白了。
什么狗屁的百年组织,不过是上一轮,或者上上几轮失败的“容器”们,在意识被吞噬前遗留下来的残念所构筑的虚假联盟。
而真正的“破妄之眼”,从来都不需要被夺取——它会自己,选择宿主。
随着林小满的倒下,施加在苏妤身上的精神控制似乎也中断了。
她猛然惊醒,发出一声呜咽,全身脱力般瘫坐在石碑旁,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我看见了……我看见小月了……”她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她在哭……她对我说,哥哥,别开门……”
凌子风走到她身边,扶起她冰冷的身体,声音前所未有地低沉:“你还记得我吗?”
苏妤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凌子风的心稍稍安定。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望向天空中那诡异的双月。
这一次,他的破妄之眼不再受任何干扰,以前所未有的深度穿透了所有的幻象与能量伪装,终于看清了那艘幽灵船的真正形态。
那根本就不是一艘船。
那是一座倒悬于苍穹之上的巨塔,塔身漆黑,仿佛由凝固的阴影铸成,层层叠叠,不知其几千几万丈。
而在那座倒悬之塔的最顶端,也就是最接近大地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枚巨大、鲜活、并且正在缓缓跳动的心脏。
那心脏的形状,与他胸口那块与生俱来的胎记,完全一致。
无尽的讯息如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
他知道了钥匙的含义,也明白了容器的宿命。
他知道,第七日的最后一刻,当双月重合,当镜世与现世的界限彻底消失时,必须有人主动走进那扇看不见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