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共振。
凌子风的胸腔仿佛变成了一只被人操控的风箱,每一次起伏都不再由自己掌控。
他强行压下运转心法的冲动,破妄之眼在眼底深处凝成一道微不可见的金线。
他没有看向别处,而是死死盯着自己呼出的那一口白气。
清晨的空气寒冷而纯净,白气本该迅速消散。
然而,在那团雾气的核心,一缕比发丝更纤细的灰色丝线被无形的力量抽离出来,如同有了生命般,蜿蜒着沉入脚下的沙地,消失不见。
他猛然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试图抽离他生命气息的力量失去了目标,在体外焦躁地盘旋。
可仅仅一秒之后,那缕灰丝竟如同一条饥饿的毒蛇,掉头钻回他的鼻腔,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阴冷。
凌子风的心沉到了谷底。
不是幻觉,也不是诅咒。
是这艘船……这片沙漠下的庞然大物,已经开始像调校乐器一样,将他们的生命节律与它自身同步。
这是一种收割的前奏,一种被称为“同频”的掠夺。
他不动声色地坐起身,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队友。
苏妤蜷缩在睡袋里,眉头紧锁;林小满正摆弄着她的相机,像是在捕捉日出的第一缕光;巴图则在擦拭他的蒙古刀,神情肃穆。
他们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但凌子风知道,在那平静的表象下,致命的丝线早已将他们所有人与那艘看不见的幽灵船紧紧相连。
“咳……咳咳!”他故意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咳嗽,用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人的反应。
就在他第三声咳嗽落下的瞬间,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了——苏妤、林小满和巴图,三个不同的人,竟在完全相同的一拍上,完成了一次深长的吸气。
他们的胸膛以肉眼难以分辨的微小差距同时起伏,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指挥棒操控着。
同步已经完成了。
凌子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迅速从背包里取出那枚古旧的罗盘。
它并非用于辨别方向,而是他师门用来勘测“气场”的法器。
他没有去看磁针,而是将罗盘平举,让刻度盘的中心对准了初升太阳在沙地上投下的淡淡影子。
破妄之眼全力催动,视野中的世界瞬间变了模样。
空气不再是透明的。
无数道灰色的能量丝线纵横交错,构成了一张覆盖了方圆数里、巨大到令人绝望的网。
他们每一个人,都像被蛛网黏住的飞虫,是这张网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每一次呼吸,生命能量就顺着这些丝线被抽取,汇入一个共同的中心。
而那个中心,正是他们脚下这片沙海深处,那艘沉船的轮廓。
它像一颗搏动着的黑色心脏,每一次脉动,都让整张网为之震颤。
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在这张网上,除了他们四个鲜活的节点外,还连接着七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七个轮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色,早已停止了呼吸,却依旧被丝线牢牢牵引着,仿佛是为这张巨网提供基础养料的干尸。
“凌子风?”苏妤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显然察觉到了他脸上骇人的神色,“我们……我们是不是快死了?”
他缓缓摇头,目光却锐利如刀:“只要心还不腐,就能挣脱。”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她说道:“听着,模仿我的方法,反向吞气,不要用肺呼吸,用你的喉咙和腹部,强行把气‘吞’下去,打乱它的节律!”
这便是他师门秘传的“逆息法”,一种在绝境中与敌人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搏命法门。
苏妤她紧闭双唇,喉头耸动,发出一阵阵艰难的吞咽声。
很快,她的小脸就因缺氧而涨得发紫,额角青筋暴起,看上去痛苦不堪。
凌子风紧张地注视着她。
破妄之眼下,连接着苏妤的那根灰丝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一条被激怒的蛇。
它一次次试图重新校准苏妤的呼吸节律,却一次次被她那混乱无序的吞咽动作打断。
片刻之后,苏妤猛地咳出一口浊气,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虽然狼狈,但她额角笼罩的那一小团黑雾竟肉眼可见地退散了些许,眼中也重新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一把抓住凌子风的手腕,指尖冰凉:“你……你救了我。”
另一边,林小满看似在调整相机焦距,拍摄着远方的沙丘,实则早已将特制的能量感应滤镜旋上镜头。
在她的取景器里,凌子风和苏妤身上那两根与众不同的、正在剧烈波动的能量丝线清晰可见。
她不动声色地翻出一张在少林寺拍摄的风景照,照片的背面,用极细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母体意识复苏周期:七日。能量潮汐已达峰值。”她凝视着凌子风的背影,指尖在相机冰冷的机身上轻轻敲击着,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如果他就是‘钥匙’,那就绝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她拧开自己的水壶,假装喝水,趁着转身的功夫,指尖一弹,一枚比米粒还小的微型拾音器被精准地塞进了凌子风放在一旁的水壶盖缝隙内。
她的真实身份,并非户外爱好者,而是某个隐秘组织派来回收“破妄之眼”载体的特工。
载体可以死,但“眼睛”必须带回。
几乎在同一时间,巴图做出了一个诡异的举动。
他用那把锋利的蒙古刀划破自己的食指,将殷红的血珠滴在沙地上,以血为墨,迅速画出一个复杂的图腾。
他口中念念有词,吟诵着古老的萨满祝词。
风沙毫无征兆地在他面前聚集,渐渐幻化出一个模糊的、由沙粒构成的人影。
那是他的同伴,阿木尔的残影。
沙影的嘴唇不断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绝望。
“他在说什么?”苏妤惊恐地问。
凌子风的破妄之眼早已聚焦在那张无声开合的嘴唇上。
在极致的洞察力下,每一个唇形的细微变化都被他捕捉、分析、重组成完整的信息。
“船……有七层……每一层,都困着一个人的魂……”凌子风一字一顿地翻译着,脸色愈发凝重,“第八个人登上船,前面的七个人就能得到解脱——但是,船要的不是死亡,是‘完整的轮回’,不是死,就是……替换。”
他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那七个灰色人形的意义。
所谓的“解脱”,根本不是魂飞魄散,而是将新的闯入者变成祭品,去替换他们,成为这艘船新的“电池”!
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献祭循环。
夜色如墨,寒意刺骨。
凌子风独自坐在一块岩石上,将罗盘放在膝头。
他没有再去观察那张呼吸之网,而是反其道而行,将自身心法逆向运转,试图通过罗盘这个媒介,“逆听”那艘沉船庞大的意识。
他想知道,这个怪物到底在想什么。
心神沉入罗盘,四周的风声、虫鸣瞬间远去。
一片死寂中,一个稚嫩的哭声毫无征预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哥……救我……”
是妹妹的声音!
凌子风浑身一颤,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离家时,妹妹才刚上小学,那声音他刻骨铭心。
紧接着,母亲温柔的呢喃,父亲习惯性的咳嗽,爷爷临终前的嘱托……所有他最亲近、最珍视的家人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交织成一首温柔而悲伤的安魂曲,试图将他的心神彻底拖入记忆的深渊。
他眼眶发热,几乎就要落泪。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崩溃的最后一瞬,破妄之眼猛地一跳,金光乍现!
他捕捉到了一个微小到极致的破绽——母亲那句“早点回家”,比他记忆中整整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的延迟,如同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
凌子风猛然睁开双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大口喘着粗气,眼中满是后怕与惊骇。
船……它不仅仅是在同步他们的生命,它还在读取、在模仿、在篡改他的记忆!
它试图用他最柔软的情感作为武器,从内部瓦解他的心防。
那么,刚刚听到的那句妹妹的哭喊,“救我”……究竟是真实记忆的回响,还是这艘船为了动摇他而精心编织的第一个谎言?
他抬起头,望向沙漠的尽头。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被月光染成银白色的沙丘连绵起伏。
但在他的感知中,那艘船的引力正变得越来越强,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牵引着他们走向一个既定的坐标。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片死寂,空气中却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尘土与腐朽的腥甜气息。
那味道仿佛在昭示着,他们离那最终的审判之地,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