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之泪……”
楚元珩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压在心头。上古神兽,禁术反噬,传说中的神物——任何一件,都足以在江湖上掀起滔天波澜。而现在,所有的麻烦都如同旋涡般,汇集在了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周围。
祭坛之上,玄霆雪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几不可闻。它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和不祥的黑雷纹,无声地诉说着痛苦。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楚元珩当机立断,“那个疯子随时可能回来,此地也太过空旷。必须找个地方先安置好它,再从长计议。”
天色渐沉,乌云从天边翻涌而来,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气。四人小心翼翼地抱起昏迷的小狐狸,在玄渊麒麟的指引下,迅速撤离了这座祭坛,那地方实在不祥,于附近找到了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废弃山神庙。
刚安顿下来,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很快就连成了线,天地间挂起一道雨幕。破庙里,岳沉岳生起一堆篝火,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些许寒意。楚元珩和徐璃音则在轻轻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气氛凝重。
唯有苏清夙,默默地走到小狐狸身边。她看着它在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微颤的身体,心中那股怜惜之情愈发浓厚。她脱下自己还算干爽的外袍斗篷,轻轻盖在了小狐狸的身上。
雨越下越大,风从破庙的窟窿里灌进来,吹得篝火摇曳不定。苏清夙担心小狐狸受凉,干脆坐了下来,用自己的身体为它挡住从门口吹来的寒风。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看着小狐狸恬静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起了自己幼时生病发烧,师父也是这样彻夜不眠地守着她。不知为何,她开始轻轻地、有些笨拙地哼起了一支歌谣。
“月儿光光,照九州……”
那是一支古老的歌谣,曲调简单,是师父在她幼时哄睡时常哼的调子。她的嗓音并不专业,甚至有些跑调,但在这寂静的雨夜里,却带着一种格外温柔安宁的力量。
“……莫哭,莫慌,梦里有花香……”
歌声中,昏睡的玄霆雪眼皮微微动了动。它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最初闪过的是一贯的警惕与仇恨。但当它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却愣住了。
那个身上带着同类气息的女孩,正用自己的身体和衣袍为它遮挡风雨,口中哼着一支遥远而熟悉的歌谣。她的眼神里,没有贪婪,没有恶意,只有纯粹的担忧与温柔。
小狐狸眼中的仇恨和暴戾,如同被春雨融化的冰雪,一点点消退,流露出一丝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这歌声,仿佛一把钥匙,开启了它尘封在血脉深处的记忆。
它想起来了。在那个被漫天火焰吞噬的夜晚之前,在那个家园破碎、亲人离散的噩梦之前,它的母亲,那头顶天立地的九尾天狐,也曾蜷缩在温暖的洞穴里,用巨大的尾巴将它轻轻环绕,哼着同样古老的歌谣,哄它入睡。
当时的的天,还是蔚蓝的。当时的的风,还是温暖的。
记忆的暖流尚未散去,无尽的烈焰和父亲不甘的咆哮便轰然涌入。母亲将它推入早已准备好的空间裂隙,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追杀而来的敌人,那决绝而悲伤的眼神,是它最后的记忆。
原来,温柔和歌谣之后,便是毁灭与别离。
小狐狸的眼神,再次变得冰冷。
……
城中,另一座更为残破的土地庙里。
无相门高手蜷缩在神像基座下,痛苦地痉挛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撕扯他的神魂。那股不属于他的狂暴雷电之力,正在他体内疯狂肆虐,摧毁着他的经脉,侵蚀着他的理智。
“雪儿……雪儿……”他口中,依旧念着那个名字。
剧痛中,他也想起了从前。
他曾是流莺阁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弟子之一,年纪轻轻便已触摸到返虚境界第三级合道境的门槛。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师妹,名叫“雪儿”,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师妹身中奇毒,神魂日渐衰败,即将殒命。
他访遍名医,求尽丹药,都无力回天。为探寻解药,他甚至叛离师门,加入了无相门,学习奇毒密咒。就在绝望之际,他听到了一个传说——关于“墟市”。
那是一个不存在于现实维度的奇幻集市,入口随机,光怪陆离。在他的回忆中,一座座岛屿悬浮在无尽的虚空中,形态各异的生灵在上面穿梭。有长着翅膀的商人,叫卖着瓶中的灵魂;有笼罩在迷雾里的智者,兜售着未来的碎片。
他倾尽所有,终于在墟市的一个角落,找到了那个将法器卖给他的神秘摊主。摊主笼罩在斗篷里,看不清面容。
“我能感觉到你的绝望。”摊主的声音沙哑而充满诱惑,“你想要力量,足以逆转生死的力量。”
“我只想救她!”他嘶吼道。
“救人,就是最需要力量的事。”摊主轻笑一声,将那件破碎的法器推到他面前,“它,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其核心,是一头上古神兽濒死前的一缕残魂。只要你能得到它的认可,便能获得神兽的力量。当然,如果你足够强大,也可以强行夺取。不过……代价自负。”
“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他买下了法器,却发现师妹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神兽残魂的力量。唯一的办法,是找到一只拥有同源血脉的幼兽,将力量转移,再反哺给师妹。于是,他踏上了寻找玄霆雪的道路,一步步,走向了疯狂的深渊。
……
破庙外,楚元珩和岳沉岳一左一右,如两尊石像般守在雨幕中,为庙内的苏清夙隔绝了外界一切干扰。
黑猫则蹲在不远处的断墙上,雨水顺着它油亮的黑色皮毛滑落,却丝毫无法浸湿。它难得地没有毒舌,只是安静地看着庙里,那双碧绿的竖瞳在夜色中,仿佛两簇鬼火,倒映着苏清夙和小白狐的身影。
它似乎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它的那位主人,那个曾经无所不能、却最终为情所困的焚天魔帝。
爱……总是以最温柔的方式开始,又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
庙内,苏清夙的歌声早已沙哑,但她依旧在坚持。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扯动了一下。
她停下歌声,低下头,正对上小狐狸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那眼中的冰冷和仇恨,不知何时已经彻底融化,只剩下一种复杂的、带着迷茫和一丝好奇的情绪。
在苏清夙惊讶的注视下,小狐狸——玄霆雪,主动地、试探地,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
那触感,轻柔得如同羽毛。
苏清夙的心,在那一刻几乎融化了。
然而,这亲昵的举动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玄霆雪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或许是依旧无法克服内心的恐惧,它迅速向后跳开,深深地看了苏清夙一眼,然后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消失在了破庙外的夜色中。
“哎!”苏清夙急忙起身想追,却已不见踪影。
她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别急着伤感了,小姑娘。”黑猫的声音悠悠传来,“看看你的手。”
苏清夙疑惑地摊开手掌,只见自己的食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印记。那印记形如一只小小的狐狸,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随即隐没在皮肤之下。
“这是……”
“一丝代表信任的灵力印记。”黑猫跳回楚元珩肩头,语气重新变得玩世不恭,“恭喜你,你现在是它的‘备选’饭票了。”
“饭票?”
“不过,”黑猫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幸灾乐祸,“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东西,可不只是感谢信。”
它顿了顿,用一种看好戏的口吻,慢悠悠地说道:
“它更像一个路标,一个求救的烽火。从现在起,不仅那个疯子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你的位置。方圆百里内,所有对神兽本源垂涎三尺的妖魔鬼怪,都能闻着味儿找上门来了。而且,它们会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