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气氛因那段惨烈的往事而片刻沉静,徐璃音那不经意间流露的、带着一丝暖意的温柔目光,让楚元珩心中一动,仿佛有块坚冰正在悄然融化。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晏清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迎头的万年玄冰,让这短暂的温馨瞬间冻结,甚至让空气都带上了肃杀的寒气。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吵闹的四人,最后定格在苏清夙的脸上,声音陡然转冷:“你们要去‘黑市’?”
这几个字一出口,苏清夙的咋呼声戛然而止,岳沉岳的憨笑也僵在了脸上。
晏清那双仿佛能洞察世事的锐利眼眸,此刻正紧紧盯着楚元珩,眼神中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还有一丝压抑的怒火。
“师傅。”楚元珩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坦然开口,“我们必须去黑市。璃音姑娘唯一的兵器,她父亲留下的‘天问’剑,已是断剑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默然不语的徐璃音,声音愈发沉重:“她即将面对的,是‘魇医王’沈砭那样的旷世仇敌。她需要一把真正配得上她的血脉与仇恨的武器。我们……准备去黑市为她寻一柄神兵。”
“糊涂!”
晏清一听,勃然大怒,厉声喝断了他。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林中炸响,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简直是胡闹!荒唐至极!”他声色俱厉,之前的玩世不恭,瞬间不见了,“你们以为那黑市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辈可以随意踏足的游乐场吗?那里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是藏污纳垢的法外之境!每一件神兵利器背后,都可能沾着数不清的鲜血和因果!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他厉声斥道:“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是隐匿!四大魔头势力遍布天下,沈砭更是老谋深算,他的眼线如同蛛网,早已遍布大岷王朝的每一个角落。你们以为躲在宗门里就安全了?”
他猛地转向一脸惊愕的苏清夙:“苏丫头,我告诉你,现在的流萤阁,山门之外,恐怕早已是沈砭的监视之地!他只需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他又看向岳沉岳:“还有你,岳小子!你以为五岳门固若金汤?沈砭若想渗透,凭你们门中那些长老,根本防不胜防!”
“什么?”苏清夙和岳沉岳同时大惊失色。他们从未想过,危险已经离自己的家门如此之近。
“我本打算,”晏清重重叹了口气,怒气稍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与忧虑,“带你们立刻离开大岷王朝,从水路绕行,前往天枢国,与大皇子他们会合,暂避风头。等你们修为有成,再图后计。”
“去天枢国?”苏清夙一听,方才的恐惧顿时被好奇取代。她下意识地凑上前,眨巴着大眼睛问:“晏伯伯,那里怎么样?我听我师父说,那里的‘玉凝’果特别甜,吃了能养颜?还有,那儿的气候是不是对皮肤很好啊?不会像这里这么干燥……”
“清夙!”
一声清喝打断了她天马行空的幻想。
是徐璃音。
她从众人的保护圈中站了出来。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甲胄。她的神情,坚定得不容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对着晏清,深深一躬。
“晏前辈。您的好意,璃音心领了。但请您,”她缓缓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瞳眸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然,“将他们三人带走。我,要一个人留下。”
“璃音!”楚元珩大惊,心脏猛地一抽,一步抢到她身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那决绝的目光。
“我意已决。”徐璃音看着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如同金石落地,“楚元珩,我知道我如今能力卑微,报仇无望,甚至可能是以卵击石。但我徐家满门一百三十七口,从白发苍苍的祖父,到尚在襁褓中的堂弟,一夜之间,尽数被屠。如今,只剩下我一人。”
“我若背负这片血海深仇,却像个懦夫一样转身而逃,那我父母在天之灵,何以安息?我徐氏满门的冤魂,又何以瞑目?”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泣血般的决绝:“更何况,我这条命,本就为楚元珩你逆天夺回来的。我早已有了……与母亲当年一样,随时自尽的觉悟。我绝不会让沈砭那等奸人……染指我徐家血脉分毫!”
“璃音姑娘不走,”楚元珩在短暂的震惊与心痛之后,也上前一步,坚定地与她并肩而立,“弟子也不走。”
他没有再劝说徐璃音,因为他懂她。他转向晏清,同样深深一躬:“师傅。我身为大岷皇子,享受万民供奉,如今家国遭难,京城被屠,父皇失踪,百姓流离失所。我若只顾自己避难偷生,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那些危害社稷、涂炭百姓的贼子,我必要亲手将他们一一揪出,粉身碎骨!”
“你们……你们……”苏清夙看着两人并肩而立、决绝如山的背影,急得直跺脚,“喂!你们不要命啦!那可是‘通神’境界的老怪物啊!”
“俺也不走!”岳沉岳瓮声瓮气地说道。他默默地走到两人身后,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铁塔,“楚兄弟和璃音姑娘都不走,俺老岳岂能当缩头乌龟!俺爹教过俺,五岳门的人,可以死,但不能怂!赴汤蹈火,俺陪着!”
“哎呀!你们真是……疯了!全都疯了!”苏清夙气得脸都鼓成了包子。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每个人眼中都没有半分动摇。
她急得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最后泄气地一跺脚,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算了算了!死就死吧!本姑娘也豁出去了!不就是四大魔头吗,本姑娘倒要看看他们有几只眼睛几条腿!大不了……大不了我就把师门所有的符咒都偷出来,跟他们同归于尽!”
晏清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四个同仇敌忾、视死如归的年轻人。他紧绷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冷厉,随即便化作了无奈的、带着一丝欣慰的苦笑。
“也罢,也罢……果然是造化弄人。” 他仰头望月,长长地感叹道,“你这宁折不弯的性子,真是像极了你父亲徐长卿。当年,他们夫妻二人,亦是这般刚正不阿,不肯与沈砭那等邪魔同流污,才……唉。”
他收回目光,神色重新变得严肃:“既然你们心意已决,我不再强求。但那黑市,你们必须万分小心。”
“黑市之中鱼龙混杂,东西琳琅满目,从上古神兵到邪魔妖物,应有尽有。”晏清严肃地警告道,“第一,千万不可以贪心。越是看似强大的法宝,背后的因果往往越是复杂。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是去寻觅兵器,而不是被兵器诱惑。”
“第二,切记要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兵器法宝,而非一味追求最强力的。”他看着四人,“兵器是手臂的延伸,是灵力的媒介。只有与自身功法、属性、心境完全契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一件趁手的玄阶法器,远比一件无法驾驭的地阶神兵要有用得多。”
“你们要明白,”他加重了语气,“黑市里很多东西来路不干净,都是从古墓中盗出,或是杀人越货抢来的赃物。万一碰到那些附着着前主人强大怨念的邪门法器,心志稍有不坚,便会被怨念侵蚀,轻则性情大变,重则被夺舍心智,沦为器奴,那才是真的完了。”
“最重要的是,”他无比郑重地看着四人,“万万不可跨级挑选你们目前修为无法掌控的法器!特别是那些天生地养,或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物,它们本身就拥有灵性甚至傲气。强行驱使,只会遭到元力反噬,轻则经脉尽断,修为全废,重则立遭走火入魔之厄,爆体而亡!”
四人见他神情凝重,皆凛然点头,将这番金玉良言一字不漏地牢记在心。
晏清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后,他看向徐璃音,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璃音姑娘,既然你们执意要去,我再多说一句,算是一条线索,亦或是一个警告。”
“据传说,你母亲林雪瑶当年的随身法器……一柄名为‘赤霞鸾杖’的火系法杖,似乎也流落到了黑市。”
“什么?!”
徐璃音的呼吸猛地一滞,胸口像被巨石猛地压住,她猛然抬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此等法宝,乃上古神木所制,蕴含凤凰真火,法力高强。”晏清缓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忌惮,“更因你母亲当年是含冤惨死,滔天的怨念与不甘尽数灌注其中,导致此杖戾气极重。十年来,江湖上无数成名高手想将其征服,最终都落得非死即伤的下场。据说,上一任得到它的高手,是一位‘返虚’之境的强者,最后却落得个妻离子散、疯癫而死的结局。它一直在黑市的某个角落漂流,被列为最顶级的凶物之一。若你们此行真是有缘,可以留意一二。”
“母亲的……法杖……”徐璃音喃喃自语,这五个字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那不再是空洞的仇恨,而是夹杂着无尽思念、悲痛、一丝渺茫希望的,无比复杂的火焰。
“多谢晏前辈指点!”楚元珩替她郑重行礼。他知道,这柄法杖,他们非寻到不可。
“好了。”晏清摆了摆手,“既然不能带你们离开,我也不能在此久留。我便继续去追查那四大魔头的真正阴谋,看看能否找到他们的破绽。元珩,你们万事小心,切记,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师傅保重!”
“晏伯伯保重!”
“晏前辈保重!”
晏清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身形一晃,脚下仿佛没有重量,几个起落,便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四人站在林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言。
月光依旧清冷,照在他们年轻而坚毅的脸上。前路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但他们心中的道路,却已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走吧。”楚元珩开口,打破了沉默。
“去黑市!”四人异口同声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