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夙的骂声愈发尖刻,她仿佛变成了正义的使者,又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炸了毛的幼兽,尽她所能、最恶毒的词句,作为自己最后的武器。她将韩忠厚从小到大那些偷鸡摸狗、欺软怕硬的糗事,一股脑都抖了出来,骂得他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纷呈。
徐璃音则被那翻江倒海般的悲愤与仇恨,完全淹没。她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烈焰,能融化钢铁。在她气海的深处,那只与她灵魂相连、赤焰凰一直沉睡着,此刻也感受到了主人那濒临崩溃,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情绪。它在她的体内,发出不甘而凄厉的悲鸣,跃跃欲试,想要冲破那该死的穴道束缚,出来将眼前这个玷污了她师门、杀害了她至亲的男人,彻底焚烧为灰烬。空气,都仿佛因为她那无声的愤怒,而变得灼热了几分。
就在这大厅之内剑拔弩张,凝重得几乎能抓住时,一直沉默不语、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的楚元珩,突然动了。
他没有像两个女孩一样,用怒不可遏的咒骂来宣泄自己的情绪。恰恰相反,他的脸上,竟然堆满了谄媚至极的笑容,令人作呕。他艰难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挪动着身体,让自己转向宝座的方向,然后用一种极为屈辱的姿态,挣扎着,跪了下来。他深深地低下头,让自己的额头,触碰到冰冷又肮脏的地面,用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还带着颤音说道:“韩……韩前辈,您说得对,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这点微末的道行,在您和诸位前辈的面前,确实是不堪一击,如同萤火之于皓月,米粒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实在是可笑至极。求求您,只要您能大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惊呆了。
苏清夙那尖锐的骂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用一种看陌生人般的眼神,死死地看着楚元珩。一时间,她竟以为自己是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听。她的大脑,拒绝处理这刚刚接收到的、荒谬又绝伦的消息。几秒钟之后,当她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时,一股比刚才面对敌人时还要强烈百倍的愤怒与失望,如同山洪爆发般,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那张俏丽的小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她调转枪口,开始对着楚元珩破口大骂:“楚元珩!你这个没有骨气的软骨头!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这个懦夫!我们当初是怎么立誓的?你说过要同生共死,你说过要为璃音姐姐报仇!原来全都是骗人的吗?!”
韩忠厚和他手下的一众高手,则先是齐齐一愣,显然也没料到这位皇子殿下竟会如此没有骨气。随即,他们便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充满了鄙夷与不屑的嘲笑声。
“哈哈哈哈!听到了吗?这才是聪明人!不愧是出身皇家的子弟,就是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
“没错!什么狗屁皇子,还不是一样贪生怕死!”
徐璃音眼中的滔天怒火,在这一刻,仿佛被一盆从九幽之下汲取的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她怔怔地看着那个正对着自己的杀父仇人,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男人。她心中那道,好不容易才在同伴温暖下建立的防线,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最沉重的一击,彻底击得粉碎。那不是失望,而是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的,深入骨髓的背叛与绝望。无声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那双美丽的红瞳中,簌簌滑落。她体内的赤焰凰,也停止了悲鸣,仿佛随着主人的心,一同死去了。
只有岳沉岳,从始至终,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依旧用那双充满了阳光般信任的眼睛,坚定地、一眨不眨地望着楚元珩,仿佛对眼前这荒诞离奇的一幕,视而不见。他只是在固执地、耐心地等待着,那个看似遥遥无期,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的动手反击的信号。
楚元珩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徐璃音心寒到了极点。
他竟然伸出手,在徐璃音那因震惊而僵硬的身体上,从她的腰间,拔出了那柄陪伴了她十年、象征着她复仇意志的“天问”断剑。然后,他双手捧着这柄断剑,剑柄朝向韩忠厚,而那断裂的剑身则对着自己,以示绝对的“尊敬”与臣服。他一步步地用膝盖,在冰冷又坚硬的地面上,膝行上前,将断剑高高举起,用一种无比谄媚的语气说道:“韩前辈,这等神物,自然该由您这样的英雄人物执掌。至于……至于徐姑娘,您尽管带走便是,小子绝无二话。”
他的表演还在继续,而且愈发地投入,愈发地令人不齿:“前辈,不瞒您说,我知道真正的《天目九式》,究竟藏在何处!就在断魂谷的最深处!只要您能发发慈悲,饶我一条狗命,我立刻就带您去取!”
“我……我还可以帮您,把那些逃匿在外的皇室余孽,一个个都给您找出来,交给您处置!”
楚元珩每说一句,韩忠厚等人的笑声便要大上一分。苏清夙的骂声,也愈发地凄厉与绝望。而徐璃音眼中的光芒,则彻底地暗淡了下去,那双曾经如同燃烧着火焰的红瞳,此刻,只剩下死水一般的空洞与麻木。
整个大厅,所有的人,无论是幸灾乐祸的敌人,还是悲愤欲绝的同伴,都沉浸在对楚元珩那卑劣无耻的求生之举的嘲笑与失望之中。
只有一个人例外。
岳沉岳。
他依旧用那双充满了阳光般信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楚元珩的一举一动,傻傻地等待着那个在别人看来,根本就不可能到来的反攻信号。他的大手,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地、紧紧地捂住了怀中那枚散发着温热气息的“重盾心核”。他不懂什么复杂的计谋,他只知道,他的兄弟,绝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就是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的兄弟。这份信任,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也坚定得如同一座无法被撼动的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