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夙那句“目标黑市,即刻出发!”的豪气话语,如同一支点燃的穿云箭,瞬间刺破了驿站残垣内凝重而迷茫的氛围。那份属于少女不谙世事的生机,正勃勃,竟成了四人小队最有力的凝合力,将复仇的沉重、调查的艰险与寻亲的迷茫,暂时都归于一个清晰而急迫的共同目标之下。
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穿透破败的窗格,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微尘时,四道身影已然动身。
“县令的尸体被发现前,我们必须出城。”楚元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果决的语气。昨夜的灭口来得太过蹊跷,他必须假设“无相门”的耳目已遍布全城,任何耽搁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苏清夙早已迫不及待,连连点头附和,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对未知冒险的兴奋光芒,仿佛即将奔赴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一场盛大的寻宝游戏。四人趁着拂晓时分的薄雾,像融入阴影的幽灵般,悄悄滑出望北县的城门,没有惊动任何一个早起的更夫或店家。
行至郊外林间,天色方才大亮。晨光熹微,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林中鸟鸣清脆,溪水潺潺,带着泥土与青草芬芳的清新空气,终于将昨夜那股血腥与沉重,冲淡了几分。
队伍的阵型自然而然地形成。岳沉岳依旧像座移动的山峦,阔步在前方,他那魁梧的身躯和门板似的巨盾,足以碾碎任何荆棘与障碍。徐璃音与苏清夙并肩走在中间,楚元珩则不远不近地缀在队尾,一双沉静的眼眸时刻警惕着四周可能出现的任何风吹草动。
昨夜那场痛彻心扉的哭泣,似乎耗尽了徐璃音积压十年的所有力气,也融化了她心头最厚的那层坚冰。她依旧不苟言笑,气质清冷如月,但当苏清夙叽叽喳喳地抱怨着林间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她心爱的云丝罗袜时,她那双绯红的眼瞳里,不再只有死寂与仇恨,而是有了一丝淡淡的、无奈的暖意。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有同伴走在身旁,听着这些无伤大雅的抱怨,也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琐碎。这感觉很陌生,却并不坏。
楚元珩走在后面,目光时而锐利如鹰,扫过林间每一片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时而却忍不住地,变得柔和起来,落在那个清冷的背影上。他看到晨光穿过树隙,给她墨色的长发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轮廓;他看到她偶尔会侧过头,听苏清夙说着流萤阁的趣闻,那紧绷的嘴角竟露出了浅浅的微笑,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十年魂魄飘零,她一定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明媚的阳光,没有听过这样无忧的笑语了。
行至正午,烈日当头,一行人寻了处溪边空地歇脚。奔波了一上午,众人都已饥肠辘辘。
楚元珩习惯性地正要自己动手,忽然灵光一闪,看向正靠着树干、一副昏昏欲睡模样的岳沉岳,试探着说:“岳兄,你力大无穷,不如去林子里抓头野猪回来,我们也好开开荤。”
岳沉岳的眼皮懒得动一下,只是嘴巴瓮声瓮气地回道:“抓猪?怎么抓?用我这盾牌去拍吗?拍扁了可就不好吃了。我三师叔说了,术业有专攻,我的专长是吃饭和挨打,打猎这种技术活,不在行。”
“那你总该会生火吧?”楚元珩不死心。
“火?”岳沉岳终于睁开一只眼,指了指两个女孩,“她们俩一个玩雷,一个玩火,都比我专业。我这人笨手笨脚,万一把林子点着了,还得劳烦你用水给我灭火,多麻烦。”说完,他干脆闭上双眼,装死到底。
楚元珩碰了一鼻子灰,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苏清夙。少女则立刻高傲地一扬下巴,将一双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举到他面前:“看清楚了,本姑娘这双手,是用来捏法诀、画符咒的,不是用来摆弄那些血淋淋的生肉的,油腻腻的,恶心死了!”
楚元珩无奈地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让这群大少爷大小姐动手的念头,只得认命地卷起袖子。
临走前,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们两个,照顾好璃音姑娘。”
“烦不烦啊你!”苏清夙立刻投来一个嫌弃的眼神,她一把挽住徐璃音的胳膊,示威似的说道,“照顾璃音姐姐是我分内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外人瞎操心!再说了,璃音姐姐这么漂亮,眼光肯定高得很,怎么会看上你这种慢吞吞的闷葫芦,你死了这条心吧!”
一句话说得徐璃音白皙的脸颊瞬间飞上一抹红晕,连耳根都有些发烫。她下意识地想要挣开苏清夙的手,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偏过头,不敢看任何人。楚元珩也是一阵尴尬,连忙岔开话题,从怀中取出了那卷一路贴身收藏的古旧兽皮残页。
“对了,趁这个机会,你们看看这个。”他小心翼翼地将《天目九式》残页在干净的岩石上摊开,“这便是我与璃音在断魂谷的天目神殿中,九死一生才得到的东西。我与璃音都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你们都来自名门大派,见识广博,可否帮忙鉴定一二?”
“《天目九式》?!”
苏清夙和岳沉岳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惊呼出声,不约而同地凑了过来,脸上满是震撼与好奇。这可是传说中武林盟主徐长卿赖以成名、横压一个时代的绝世神功!
徐璃音看着那熟悉的图文,眼神黯淡了下去,轻声道:“这是我父亲的成名绝技。但他从小便不许我碰,只说这是男孩子练的功夫,希望我专心练法术,将来……嫁个堂堂的武夫郎君。”
“这是什么老观念嘛!”苏清夙在一旁愤愤不平地吐槽,随即又对着那鬼画符般的文字皱起了眉头。
楚元珩沉吟道:“我也只是听闻其名。皇室的秘藏典籍中曾有寥寥数语提及,称其为上古流传的武道瑰宝,近百年来,唯有徐盟主一人练成。但典籍语焉不详,只说其神秘莫测,威力无穷,具体内容却无从知晓。今日一见,果然玄奥。”他看着两位同伴,“你们先研究着,千万小心,尤其是你,岳沉岳,只许看,不许碰。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转身走入林中。
楚元珩走后,三人围着残页,对着上面如同天书般的符号面面相觑。
“这画的是什么呀?弯弯扭扭的,比我师父画的雷符还难看。”苏清夙嘟囔着,伸出手指想碰一下,又想起楚元珩的叮嘱,悻悻地缩了回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灵机一动,眼睛一亮:“对了,我有个宝贝!”
只见她献宝似的从腰间一个精致的锦囊里,摸出了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水晶小球。那小球晶莹剔透,内部似乎有流光转动,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是‘鉴主灵晶’,能鉴别出法宝兵器真正的主人。”苏清夙得意地解释道,“像《天目九式》这样的神功秘籍,本身就具有灵性。在上一任主人,也就是璃音姐姐的父亲去世后,若是没有举行过正式的传承仪式,它的灵性便会自动选择与前主人血缘最亲近,或是命运羁绊最深的人,作为默认的继承者。”
她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又专业:“只要我们确定了它现在的主人是谁,我就可以继续施法,用主人的头发之类的东西作为媒介,与宝书的灵性产生共鸣,到时候,就能让它自己开口,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们!”
她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担忧起来:“也就是说,这继承者,要么是璃音姐姐你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要么……就是他那个欺师灭祖的大弟子,韩忠厚!机会一半一半!”
此言一出,徐璃音的呼吸瞬间一窒。刚刚因为同伴的关怀而缓和下来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如纸。这个可能性,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脏。这卷残页,是父亲留下的最后遗物,是父母爱情的见证,是整个徐家武学的结晶。如果……如果它最终竟落入了那个亲手毁灭了这一切的仇人之手……
那将是对她父母在天之灵最恶毒的亵渎,是对她这十年苦苦支撑的信念最后的摧残。她无法接受!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指尖不由自主地燃起一缕魂火,那火焰因为主人内心的剧烈波动而摇曳不定。
“快!快试试!”她催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哀求。
苏清夙也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紧张起来。她将灵晶小心翼翼地放在残页的正中央,然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用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神明,向上天祈祷:“各路神仙保佑,一定要是璃音姐姐,千万不要是那个大坏蛋!”
随着咒语声,那枚小小的水晶球缓缓亮起,内部的光华开始汇聚,如同一颗微缩的星辰。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在光芒中浮现。
那是一个男子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