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做了个请的手势。
“听着怪不习惯的,还是叫我诺兰吧。”
薇薇也没客气,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双腿伸直,发出满足的叹息。
诺兰看着她略显僵硬的姿势,随口问道:“腿还疼吗?”
“好多了。”薇薇活动了一下大腿,“卡杨牧师的圣言愈疗术真不赖。我以前最讨厌和神职人员打交道,感觉他们总是用那种做作的悲悯眼神看人,他这人……体型看着凶悍,却是个温柔的家伙。”
她说着,仰头看着漫天繁星,沉默了片刻。
“诺兰。”
她忽然开口。
“我很好奇,你真正的动机是什么?”
“改变王国?消除偏见?你描绘的未来太宏大了,大到……像个一戳就破的泡影。这种事,难道不该是国王和那些大贵族们在议政厅里操心的吗?”
怎么所有人都要问我这个问题?果然王国内数百年的观念停滞还是太根深蒂固了。
这个王国既定命运是分崩离析,这一次,过去的腐朽就由我来颠覆吧。
诺兰在心里想着。
他捡起一根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篝火,火星迸溅,映亮了他平静的侧脸。
“国王贵族才该考虑?”他发出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嘲弄,“薇薇,你错了。一栋大厦,如果只靠几根光鲜亮丽的顶梁柱支撑,它的倒塌只是时间问题。”
“什么是‘大厦’?”薇薇歪头。
“……总之就是一种大高楼,就像……维利城的神殿那样的。别打岔!”诺兰一不小心把以前的习惯比喻说了出来。
“艾尔芬立国之初的贵族,也曾是荣耀与美德的化身,但现在呢?”
诺兰把树枝丢进火里,看着它被火焰吞噬。
“数百年过去,他们的荣光早已被后人的权欲蛀空,变成了趴在王国基石上吸血的蛀虫。”
他转过头,薇薇感觉他的绿色眸子在夜里闪烁,仿佛那团篝火就燃烧在他的眼底。
“所以,人民,才是支撑这个国度的基石。王国的命运,与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休戚与共。”
“而我,不过是其中一份子。”
“我的动机?我不甘心这个我深爱着的国度,就此沉沦下去。”
“我要点燃中兴之火,薇薇,我想让民众觉醒。只靠英雄拖着前进,乐享其成,是不是有点太没骨气了?”
他看着薇薇有些呆滞的表情,忽然咧嘴笑了,俏皮地眨了眨右眼。
“想笑就笑吧,我知道这听起来挺中二的,但至少,我为我的理想努力了。当然了,如果趁机能弄个名利双收,那再好不过了,哈哈!”
薇薇没有笑。
她本以为,自己最讨厌这种如烈阳般耀眼的人。
虽然不知道“中二”是何意,她只觉得心脏被狠狠冲刷。他的话,他的眼神,他身上那种早已在世间绝迹的,古典骑士般的理想主义精神……这一切都让她战栗。
原来,这就是他能让汉克那样骄傲的战士都甘心追随的原因。
他想要的不是征服,而是救赎。
属于人民的自我救赎。
他要发起的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足以掀翻整个旧世界的,彻彻底底的变革!
这一刻,薇薇心中所有的疑虑与不安都烟消云散。
人生不过短短一两百年,与其在阴沟里苟活至死,还有什么,比追逐一道足以照亮整个时代的光,参与一场轰轰烈烈的事业,更让人心潮澎湃的呢?
薇薇猛地从地上跃起,仿佛要甩掉那过于严肃的气氛。她双手叉腰,摇头时虎耳一同甩来甩去。
“要我说,你天真得没救咯……不过关于名利的那段,我喜欢。”
“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跟上去看看,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体舒展成一道优美的曲线,身后的尾巴都绷得笔直。
“困了!晚安了,天真的‘骑士先生’。”
说完,她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消失在帐篷的阴影里。
薇薇前脚刚走,后脚换班的汉克就打着哈欠走过来,就算在野外,制服依然笔挺,嘴里已经叼上了新的雪茄。
他瞥了一眼薇薇的背影,压低声音:“这么晚了你们聊什么呢?小子,我可提醒你,别光顾着谈情说爱,忘了正事。”
诺兰也站起身,笑着拍了拍汉克的肩膀,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
“切,我是那种人吗我。不过是……确认了一下我们共同的理想和抱负罢了。”
“好困,下面交给你了。”
……
此时此刻,与他们反向的罗森堡。
警卫队指挥室的油灯还在努力加班,克洛泽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各种事件报告,头疼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自从亡灵入侵事件后,城里的民心前所未有的凝聚,但治安状况反而变得复杂起来。
寄往王都的战报石沉大海,也令他的心情蒙上一层不安。诺兰关于王国现状的判断是对的。
甩甩头,他继续投入卷宗中。
零星的亡灵目击和骚扰报告、趁火打劫的无良商贩、扰乱人心的隐秘邪教……
每一件,都需要他这个现任警卫队长亲自过问处理。
他现在才明白,守护一座城市的安宁,远比他想象中要困难得多。真不知道汉克队长是怎么坚持十几年的。
“咚咚。”
敲门声响起。
“队长,有位客人来访,点名要见你……身份不明。”门外卫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谁啊?”克洛泽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客人’?没看我忙得快猝死了吗?让他明天再来!”
门外的声音迟疑了。
“额,队长,他说他执意要……哎,你等等!”
话还没说完,指挥室的门,就被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推开了。
那人缓步而入,步伐优雅,一边脱下罩着的兜帽。
本来就因为熬夜而心情不佳的克洛泽,正要拍案而起,大声呵斥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这么无礼。
但当克洛泽看清来人的瞬间,所有怒火都化为惊愕,瞠目结舌。
他赶紧摆了摆手,把正要进来拉扯来客的队员赶了出去。
“辛苦你了,回驻地大门口,别打扰我们。”
队员一愣,但队长都发话了,他有什么可坚持的?他敬了个礼,消失在黑暗中。
“你……您……难道是,‘纹面伯爵’欧文阁下?”
克洛泽关上房门,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人他只在王都的庆典上远远见过一次,但那张脸,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保皇派中数得上号的实权人物,长公主芙丽娜殿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他来罗森堡这种边境小城干什么?
被称为“纹面伯爵”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岁不到,身材挺拔,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长风衣,腰间佩着一把华丽的银色长剑。
他最引人注目的,是右脸颊上那道从眼角延伸至下颌的,青黑色的火焰状纹身,给那张英俊儒雅的脸平添了几分邪异和威严。
他缓步走进房间,目光扫过桌上凌乱的文书,面带微笑,贵族的礼仪无可挑剔。
“没想到我在王国边境,也有几分薄名。”
“这么晚了还来冒昧打扰,真是不好意思,警卫队长阁下。”
“我此次路过此处,有些事情,想要向你求证。”
他忽然转过身,微笑着对克洛泽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哦,对了。我今晚的到访,还请……不要声张。”
克洛泽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紧张地整理了一下制服衣领。
“您请说,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
纹面伯爵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罗森堡的位置上,声音平缓。
“关于前些日子,发生在这里的亡灵冲突……我想知道所有细节。”
他的手指顿了顿,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以及,我的一点个人好奇心,关于我在城里偶然听到的……那位‘英雄’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