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夜凉如水,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碎银。阿菀抱着那架半旧的七弦琴,躲在牡丹亭的石柱后,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琴是她攒了三个月月钱,从宫外旧货铺淘来的,弦轴有些松动,却擦得锃亮。
“姑娘,真要这样吗?”同屋的小宫女春桃替她捏着汗,“若是被娘娘们知道了,怕是要受罚的。”
阿菀理了理洗得发白的青布宫装,鬓边别了朵刚摘的白茉莉——这是她能找到的最体面的装饰。她望着养心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与她无关。云儿已经是云答应,住上了带暖阁的偏殿,而她还是浣衣局那个搓烂了手的宫女,连见皇上一面都难。
“春桃,我不想一辈子都浸在皂角水里。”阿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韧劲,“云儿能做到的,我也能。”她和云儿是一同进宫的姐妹,曾睡过同一张床,分享过同一块糕点,可如今云儿站在高处,她却还在泥里。她不甘,更不愿低人一头。
这几日她特意打听清楚,兰才人、祥嫔、云答应都怀着身孕,皇上夜里常独自来御花园散心,眉宇间总带着几分郁色——那是男人无处排遣的躁动。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更楼敲过三响,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阿菀深吸一口气,抱着琴走进牡丹亭,将琴放在石桌上,指尖落下,清越的琴音便流淌出来。她弹的是《凤求凰》,调子缠绵,却又带着几分克制的撩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脚步声停在了亭外。阿菀的心跳得像擂鼓,指尖却没乱,反而添了几分婉转的颤音,像少女欲言又止的心事。
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背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最后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琴音渐歇,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起身,对着亭外的身影福了一礼,声音清婉:“奴婢阿菀,参见陛下。”
陛下站在月光里,玄色常服上绣的龙纹若隐若现。他看着眼前这个素衣宫女,眉眼清秀,虽无惊人之色,却有种干净的灵气,像山涧里刚融的雪水。“是你在弹琴?”
“是。”阿菀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奴婢不敢惊扰陛下,只是夜里睡不着,胡乱弹弹。”
“弹得不错。”陛下走进亭中,目光落在石桌上的琴上,“这琴有些年头了。”
“是……是奴婢捡的旧琴。”阿菀故作羞怯,指尖却悄悄将裙摆往石凳边挪了挪。
陛下没留意她的小动作,只是望着亭外的月色,语气带着几分怅然:“许久没听过这样清净的调子了。”宫里的乐声总是华丽,像祥嫔的笑,浓得化不开,倒不如这素琴弹得入耳。
阿菀听出他话里的疲惫,心里一动,轻声道:“陛下日理万机,若是觉得烦闷,奴婢……奴婢以后还能为陛下弹琴吗?”
陛下转头看她,她的脸颊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粉,眼神里有期待,有忐忑,像只怯生生的小鹿。他心里一动,刚要说话,却见阿菀脚下一滑,惊呼着往石桌撞去。
“小心!”陛下下意识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温软的身子撞进怀中,带着皂角的清香,与后宫女子身上的熏香截然不同。阿菀的脸贴在他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她故意瑟缩了一下,像受惊的鸟儿,指尖却“不小心”勾住了他的衣襟。
“对……对不起陛下!”她慌忙挣扎着站好,脸颊绯红,眼神躲闪,鬓边的白茉莉掉落在地,“奴婢笨手笨脚,惊扰了陛下……”
陛下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不是毛头小子,自然看得出这小宫女的小心思,却没点破。这几日被后宫的脂粉气熏得腻了,眼前这份带着青涩的鲜活,倒让他觉得有趣。
“无妨。”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白茉莉,递还给她,“夜深了,回去吧。”
阿菀接过花,指尖触到他的指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低着头应了声“是”,转身就要走。走到亭口时,她“哎呀”一声,像是被石子绊倒,一只绣着兰草的青布鞋掉在了地上。
她没回头,快步消失在花木深处,仿佛羞得不敢停留。
陛下看着地上那只小巧的布鞋,鞋尖还沾着点泥土,透着烟火气。他弯腰捡起,鞋里的棉絮软软的,带着点微温——是她刚脱下来的温度。
“有意思。”陛下掂了掂鞋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这小宫女倒是聪明,既引了他的注意,又没显得刻意,还留了个由头。
他拿着鞋子,缓步往养心殿走。月光洒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手里的布鞋在风中轻轻晃动,像个无声的邀约。
阿菀躲在假山后,看着陛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紧紧攥着手里的白茉莉,指节泛白。直到确定没人,她才扶着石壁滑坐在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成了……”她喃喃自语,眼泪混合着笑意滑落。这一步,她终于迈出去了。
春桃从暗处跑出来,扶住她:“姑娘,你吓死我了!”
阿菀摇摇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从明天起,我不会再是浣衣局的阿菀了。”
她知道,皇上一定会来找她。而她要做的,就是吊足他的胃口,让他觉得这份“意外”来之不易。后宫之路,她才刚启程,绝不能输。
养心殿的烛火下,陛下把玩着那只青布鞋,鞋面上的兰草绣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他想起阿菀低头时泛红的耳根,想起她琴音里的试探,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秦风,”陛下扬声道,“去查查,浣衣局有没有个叫阿菀的宫女。”
秦风应声而去,心里却有些疑惑——陛下多久没对哪个宫女这般上心了?
夜色渐深,阿菀的名字,第一次落在了帝王的心上。而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