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儿蜷缩在破庙的角落,啃着干硬的窝头,牙齿磨得生疼。庙外的风雪呼啸着穿过窗棂,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她的眼。怀里揣着的半块玉佩硌得胸口发慌——那是娘临终前给她的,说这是“认亲的凭证”,可她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这凭证背后藏着什么。
三天前从戏楼逃出来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阿菀替她挡毒针的瞬间,那道挡在她身前的纤细背影,像根针似的扎进她心里。这些年她在乡野间被人指着脊梁骨骂“野种”,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被柳长庚逼着学那些她听不懂的“皇家规矩”,早就忘了被人护着是什么滋味。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腰,手心沾了点血丝。柳长庚给她灌的“听话药”还在作祟,时不时就会发作,浑身抽搐像条离水的鱼。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跑了,再这样下去,不等被影卫抓住,就先死在这荒郊野岭了。
破庙的门被风撞得吱呀作响,赵灵儿瑟缩了一下,抬头却看见个穿着灰布棉袍的老者,背着个药箱站在门口,雪花落了他满肩。
“姑娘,病了?”老者声音温和,带着股草药的清香。
赵灵儿攥紧窝头,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路过的郎中。”老者走进来,放下药箱,“听这咳嗽声,像是中了‘牵机引’的余毒。这毒霸道得很,不及时解,会烧坏五脏六腑的。”
赵灵儿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骇——这人怎么知道她中了牵机引?
老者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老夫姓温,以前在太医院待过,这点毒还是能看出来的。”他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这是解毒的药丸,你先服下。”
药丸带着微苦的药味,入口即化。没过多久,胸口的憋闷果然减轻了些。赵灵儿看着温郎中,心里的戒备松了几分:“你……为什么要帮我?”
“医者仁心。”温郎中收拾着药箱,“何况,你娘当年还救过我一命。”
“你认识我娘?”赵灵儿的声音发颤。
“认识。”温郎中望着窗外的雪,眼神悠远,“当年你娘怀着你,被人追杀,是老夫偷偷把她送出城的。她是个好姑娘,可惜……”
提到娘,赵灵儿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这才知道,娘当年不是抛弃她,是被柳长庚的人掳走了,临终前还在念叨着要她“好好活着,别报仇”。
“柳长庚说,我是先帝的女儿,这江山该是我的……”赵灵儿哽咽着,“可我只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种几亩地,过安生日子。”
温郎中叹了口气:“傻孩子,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柳长庚的余党还在找你,影卫也在找你,你能躲到哪里去?”
赵灵儿愣住了,是啊,她能躲到哪里去?
“其实,七皇子早就知道你的存在。”温郎中突然道。
赵灵儿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先帝临终前,把你的事告诉了七皇子,还留下一封亲笔信,说若你愿安分守己,就赐你良田百亩,让你做个富家翁。”温郎中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只是这信被柳长庚的人截了,才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赵灵儿接过信,信纸泛黄,上面的字迹与她娘藏着的先帝手札一模一样。信里果然如温郎中所说,字里行间满是愧疚,却绝口不提让她认祖归宗的事。
“他怕我抢他的皇位,才用这些小恩小惠打发我?”赵灵儿捏紧信纸,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
“陛下今年才六岁,懂什么抢皇位?”温郎中摇头,“是阿菀姑娘和秦将军担心你受委屈,特意让老夫来找你,说只要你肯回去,一切都好商量。”
阿菀……那个替她挡毒针的姑娘。赵灵儿想起戏楼里她倒下时,秦将军那撕心裂肺的喊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回去……他们会信我吗?”赵灵儿的声音带着犹豫。
“信不信,总要试试。”温郎中看着她,“你娘不想你报仇,你难道要让她死不瞑目?”
破庙外的风雪渐渐小了,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赵灵儿布满泪痕的脸上。她攥着那封亲笔信,心里做了个决定。
三日后,京城的百姓们都在议论一件奇事——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先帝私生女”,竟然自己走进了皇宫,手里还拿着封先帝的亲笔信。
太和殿内,七皇子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小脸上满是复杂。阿菀站在一旁,看到赵灵儿手腕上的冻疮,心里微微一酸。
“你……真的不想报仇?”七皇子小声问。
赵灵儿摇了摇头,将那封亲笔信递上去:“我娘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江山是谁的,我不在乎,我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活下去。”
王彦捻着胡须,点了点头:“难得姑娘有这份心。依老臣看,不如就按先帝的意思,赐姑娘一处庄园,让她远离京城是非。”
秦风也道:“柳长庚的余党还在暗中活动,让她留在京城确实危险。”
阿菀却注意到赵灵儿握紧的拳头,那上面还有未愈合的冻疮:“我觉得,不如让赵姑娘留在宫里。”
众人都看向她。
“她熟悉柳长庚的手段,也认识那些旧部,留在宫里,或许能帮我们彻底清除隐患。”阿菀看着赵灵儿,“而且,宫里的太医能更好地为你调理身体,你的毒还没完全解。”
赵灵儿抬起头,对上阿菀温和的目光,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突然软了下去。她点了点头:“我愿意留下。”
七皇子高兴地拍了拍手:“太好了!这样我就有姐姐了!”
一场可能掀起轩然大波的风波,就这样消弭于无形。赵灵儿被安排住在离阿菀不远的偏殿,平日里跟着苏婉学些女红,偶尔也会和阿菀说起柳长庚的旧事,帮着影卫辨认旧部的画像。
婚期定在了正月十六,这天正好是上元节。宫里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朱红的宫墙,连护城河上都飘着莲花灯。阿菀坐在铜镜前,看着苏婉为她梳起发髻,插上那支龙凤呈祥的银簪,脸颊微红。
“紧张吗?”苏婉笑着问。
“有一点。”阿菀摸着发烫的耳垂。
就在这时,赵灵儿提着个食盒走进来,里面是几碟精致的点心:“这是我亲手做的,祝你和秦将军……百年好合。”她的脸颊有些红,显然不太习惯说这样的话。
“谢谢你,灵儿。”阿菀接过食盒,心里暖暖的。
窗外传来一阵喧闹,秦风穿着喜服走了进来,红绸系在腰间,衬得他愈发英挺。看到阿菀,他的耳尖也红了:“该……该去拜堂了。”
苏婉和赵灵儿都笑了起来,推着阿菀往外走。
穿过挂满红灯笼的长廊,七皇子穿着小小的龙袍,正等在太和殿门口,手里还拿着个红包:“阿菀姐姐,秦风哥哥,给你们的压岁钱!”
阿菀和秦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拜堂的钟声敲响时,阿菀看着身边的秦风,看着殿外漫天飞舞的雪花,突然觉得无比安宁。那些阴谋诡计,那些血雨腥风,仿佛都被这喜庆的红和纯净的白覆盖了。
然而,就在礼成的那一刻,赵灵儿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他们相握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半块玉佩,指节泛白。
温郎中给她的解毒丸里,其实还藏着一句话——“你娘的死,与苏婉有关”。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此刻看着台上笑靥如花的阿菀,她突然觉得,或许有些真相,不知道更好。
可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不会轻易停下。
上元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烂而短暂。阿菀靠在秦风怀里,看着漫天烟火,轻声道:“以后,都会这么太平吧?”
秦风紧紧抱住她:“会的。”
他以为自己说的是实话,却没看到,远处的宫墙上,一个黑影正将一封密信塞进飞鸽的脚环。飞鸽振翅高飞,消失在烟花绚烂的夜色里。
那封信上,只有四个字:“鱼已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