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襄阳。
刘琦的脸色,比这早春的天气还要阴冷。
自从那夜偷听到蔡氏姐弟的杀机,他便日夜活在恐惧之中,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他知道,自己唯一的生路,就在新野那位刚刚出山的卧龙先生身上。
他三次登门,向诸葛亮求教自保之策。
前两次,诸葛亮只是与他谈论经义,对他的求助,闭口不言,仿佛根本没听懂他话语中的惊恐与暗示。
第三次,刘琦心一横。
他将诸葛亮请上了一座高楼,命人备下酒席。
酒过三巡,刘琦忽然起身,对着随从使了个眼色。
片刻之后,楼下传来一阵响动。
通往高楼的唯一一部梯子,被撤走了。
诸葛亮手持羽扇,看着楼下空空如也的庭院,再看看眼前这位脸色惨白、眼神决绝的荆州长公子,终于轻叹一声。
“公子,这是何意?”
“先生!”
刘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如今生死存亡,只在旦夕!先生若再不肯教我,琦,今日便从这高楼之上一跃而下,也胜过死于宵小之手!”
这,是绝境中的哀求,也是一场毫无退路的豪赌。
诸葛亮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也有一丝赞许。
他扶起刘琦,羽扇轻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刘琦耳中。
“公子可曾听闻,春秋之事?”
“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
短短十二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刘琦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申生,是晋献公的太子,因留在国都,被继母骊姬构陷而死。
重耳,是晋献公的儿子,因流亡在外,最终得以保全性命,成就一代霸业。
在内而危,在外而安!
刘琦瞬间醍醐灌顶,他对着诸葛亮,深深一拜。
“先生大恩,琦,没齿难忘!”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江夏太守黄祖刚刚被孙权所杀,位置空悬,那里正是抵御江东的前线,是个无人愿去的险地。
但对如今的他而言,那险地,却是唯一的生天!
然而,还不等刘琦想好如何向刘表开口。
一则比他处境更危急,比蔡氏杀机更冰冷的惊天军情,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撕裂了整个荆州的天空!
“报——!”
“紧急军情!”
“曹操亲命大将夏侯惇,总领大军十万,兵分两路,于禁、李典为副将,直扑新野而来!其先锋铁骑,已过博望!”
消息传来,新野这座小小的县城,瞬间被无边的恐慌所吞噬。
十万大军!
上一次,曹仁的八万大军,被徐庶一计吓退。
可这一次,来的是曹操麾下最悍勇的独眼猛将,夏侯惇!
县衙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刘备手下的那些小校,一个个面如土色,两股战战,连大气都不敢喘。
刘备的脸色也无比凝重,但他看向身旁那个白衣卿相的眼神,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任与坚定。
他缓缓起身,走到堂前,解下了自己腰间那柄跟随了自己半生,象征着最高兵权的佩剑。
这是他身为汉左将军,朝廷亲封的信物。
他双手捧着剑,郑重地,递到了诸葛亮的面前。
“先生。”
“备,愿将三军性命,托付于先生之手!”
这是刘备第一次,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托出去。
诸葛亮看着那柄古朴的令剑,没有推辞。
他伸出手,接了过来。
当那冰冷的剑柄落入他手中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若说之前,他还是个超然物外的卧龙岗隐士。
那么此刻,他,便是执掌生杀,运筹帷幄的三军统帅!
“升帐!”
清朗的声音,响彻大厅。
“鸣鼓!”
“聚将!”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驱散了县衙内的恐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杀的铁血之气。
关羽、张飞、赵云等一众将校,齐聚帐下。
诸葛亮手持令剑,端坐于帅案之后,目光如电,扫过堂下众人。
“夏侯惇轻敌冒进,其军可一战而破。”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拿起案上令箭,看向赵云。
“命赵云将军,率本部兵马,正面迎敌!只许败,不许胜!务必将夏侯惇主力,引入博望坡!”
赵云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云,领命!”
诸葛亮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了关羽。
“命关羽将军,率一千精兵,埋伏于博望坡之左,待见南面火起,即刻率军杀出,焚其粮草!”
关羽那双微闭的丹凤眼,缓缓睁开。
他没有接令。
他只是看着帅案后那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青年,心中那股压抑了许久的傲气,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他上前一步,抚着长髯,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质问的意味。
“我等皆是身经百战,于刀山火海中搏杀而出。”
“军师初出茅庐,未立寸功,不过是纸上谈兵。我等,为何要听从你这黄口小儿的调度?”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张飞见二哥开了口,立刻扯着嗓子附和道。
“就是!俺们去前面打生打死,你这书生,又做什么?”
这,是赤裸裸的,当众的,对主帅权威的挑战!
刘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拍桌案,怒喝道:“放肆!”
然而。
诸葛亮却只是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羽扇,脸上没有丝毫怒意,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他看着堂下那两个须发贲张,如同怒狮猛虎的绝世猛将,只是淡淡地,吐出了六个字。
“我,坐守县城。”
云淡风轻。
轻描淡写。
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这六个字,却像一桶滚油,瞬间浇在了关羽和张飞那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上!
“你!”
张飞豹眼圆睁,气得浑身发抖。
关羽更是冷笑一声,那张枣红色的脸上,布满了寒霜。
“好!好一个坐守县城!”
“若我等按计行事,未能取胜,又当如何?”
诸葛亮将手中的令剑,轻轻放在案上,目光平静地,与关羽对视。
“军中无戏言。”
“若计策不成,任凭将军处置。”
“若将军不遵号令,以致兵败,又当如何?”
关羽傲然挺起胸膛,声音如金石相击。
“愿受军法!”
“好!”
诸葛亮拿起笔,当场写下两份军令状,一份自己按下手印,另一份,推到了关羽面前。
刘备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这是卧龙立威的第一步。
这一步,非走不可。
关羽、张飞黑着脸,最终还是在那份白纸黑字的军令状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二人接过令箭,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而去。
那背影,带着决绝,更带着一种“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的冲天怨气。
……
新野大战一触即发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便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太行山。
桃源镇,议事厅内,人人神情凝重。
“主公,十万大军压境,新野兵不过三千,诸葛亮初掌兵权,关张二将又不服……此战,怕是凶多吉少啊!”
孙芷君的脸上,满是忧虑。
然而,作为这一切焦点的赵沐笙,却仿佛没事人一样。
他正悠闲地,待在格物院后院那片专门开辟出来的试验田里。
他蹲在田垄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扒开湿润的泥土,观察着土里那些刚刚冒出嫩芽的块茎。
阿萤也蹲在他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好奇地用小手在泥地里挖着。
很快,她便挖出了一个圆滚滚、黄澄澄的东西。
“夫君,这是什么呀?”
她举起那颗沾满了泥土的土豆,小脸上满是好奇。
“可以吃吗?”
赵沐笙笑了。
他接过那颗土豆,在衣角上随意擦了擦,然后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递到阿萤面前。
“这个东西,叫土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温柔的笑意。
“它不仅能吃,而且,它的价值,远胜那十万大军。”
阿萤不解地眨了眨眼,小脑袋歪了歪。
赵沐笙没有直接解释。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向一旁同样满脸困惑的孙芷君。
“芷君。”
“你觉得,战争,打的是什么?”
孙芷君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兵马,钱粮,计谋……”
“不。”
赵沐笙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洞穿历史的深邃。
“战争,归根结底,打的是‘人口’。”
“谁能养活更多的人,谁能让治下的百姓不饿肚子,谁,就能拥有源源不断的兵源,和最稳固的后方。”
他掂了掂手中的那颗土豆,目光灼灼。
“诸葛亮很聪明。他即将在博望坡烧掉的,是夏侯惇的粮草,是曹军的补给线。这一把火,能为他赢得一场漂亮的胜利。”
“而我们,”
赵沐笙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一片看似不起眼的田地,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自信。
“要用这亩产数千斤,足以让天下所有人吃饱饭的土豆,从根基上,‘烧掉’所有诸侯赖以生存的战争潜力。”
“他烧的是粮草,是‘术’。”
“我们烧的,是战争本身,是‘道’。”
“这,才叫不战而胜。”
这番话,让孙芷君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她看着那个蹲在田垄边,正温柔地为少女擦拭着小花脸的青衫背影,心中,只剩下无尽的,神明般的敬畏!
……
博望坡。
狭长的谷地,如同一个张开了巨口的怪兽,静静地等待着猎物。
夏侯惇一马当先,独眼中闪烁着轻蔑与暴虐的光芒。
“哈哈哈!刘备小儿,竟派赵云这等货色来送死!”
他看着前方“狼狈逃窜”的赵云军,大笑着,手中长矛一挥。
“全军追击!踏平新野,活捉刘备!”
十万大军,如黑色洪流,毫无防备地,涌入了那片狭窄的谷地。
就在此时。
南面的山岗上,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那是诸葛亮的令旗!
“放箭!”
一声令下!
埋伏在谷地两侧山林中的关羽和张飞,看着那道火光,虽然心中依旧不服,但军令如山。
“咻——咻——咻——!”
霎时间,成千上万支绑着浸油火绒的火箭,如漫天火雨,铺天盖地般,射向谷底!
谷内,早已被提前布置了大量的干柴与硫磺。
火箭落下的瞬间。
轰——!
冲天的火墙,拔地而起!
整条博望坡,瞬间化作了一片翻腾的,哀嚎的人间火狱!
曹军鬼哭狼嚎,人踩人,马踏马,阵型瞬间崩溃!
夏侯惇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迎面而来的热浪,燎掉了半边胡子。
他惊骇欲绝地回头,却看到自己的后路,已被两支从山林中杀出的生力军,死死堵住!
左边,是青龙偃月,刀光如雪!
右边,是丈八蛇矛,势若疯魔!
“夏侯惇!纳命来!”
关羽和张飞,如两尊杀神,冲入溃败的曹军之中,所向披靡!
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