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的潮水,来了。
那不是一个比喻。
当三千名头裹黄巾的乱兵,从地平线的尽头,如蚁群般涌出时,整个大地,仿佛都被染上了一层,绝望的土黄色。
他们没有军阵,没有队列。
像一群被饥饿驱赶了数百里的蝗虫,密密麻麻,漫山遍野。
他们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疯狂的嘶吼。
他们手中挥舞着五花八门的兵器,锈迹斑斑的环首刀,磨尖了头的农具,甚至,只是粗大的木棍。
“杀!!”
“粮食!女人!”
“杀光他们!!”
数千人的呐喊,汇成了一股浑浊的声浪,裹挟着汗臭、血腥与贫穷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要将小小的桃源村,连同那道灰白色的城墙,一同吞噬!
城墙之上,一片死寂。
王根生紧紧握着手中的长矛,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
他看到,墙垛边,一个刚刚成年的半大孩子,脸色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弓。
不止是他。
绝大多数第一次上战场的村民,在面对如此恐怖的阵仗时,都感到了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那不是三百,是三千。
是三千个,随时会扑上来,将你撕成碎片的,活生生的,疯狂的敌人。
然而。
当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城墙中央,那座最高的指挥台时。
当他们看到,那个依旧穿着青衫,身形挺拔如松的背影时。
那份发自内心的恐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按住了。
村主,还在。
村主,没有怕。
那我们,怕什么?
……
“哈哈哈哈!”
中军处,管亥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看着远处那座,在他看来,有些可笑的村庄,发出了肆无忌惮的大笑。
“这就是刘辟那废物,折戟沉沙的地方?”
他指着那道灰白色的城墙,对着身旁的副将,一脸不屑。
“这墙,比县城的土墙,还矮了一半!上面站着的,都是些连刀都握不稳的泥腿子!”
“就这,也配叫‘固若金汤’?”
副将谄媚地笑道:“将军神威,这些乡野村夫,不过是看到我军天威,吓傻了而已。”
“没错,吓傻了。”
管亥很满意这个解释。
他看着城墙上那些,如同木桩般一动不动的身影,眼中的轻蔑,更深了。
他甚至懒得去观察城墙的细节,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
“传令。”
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几只苍蝇。
“让第一部的人,冲上去。”
“半个时辰,我要在村主那张床上,喝到他们酿的酒!”
“是!”
“呜——”
凄厉的号角声响起。
黄巾军的阵中,分出了约莫五百人。
他们是炮灰。
是每次攻城时,用来消耗敌人箭矢和体力的,最底层的流民。
他们的眼中,没有战术,只有一种,被许诺了“第一个冲上城头,赏粮十斗,女人一个”之后,被点燃的,病态的狂热。
“冲啊!!”
他们怪叫着,扛起十几架用树干仓促捆绑而成的,简陋至极的云梯,如同一窝被捅了的疯狗,朝着桃源村的城墙,发起了冲锋。
五百步。
四百五十步。
四百步。
他们越来越近。
甚至可以,看清城墙上,那些守军脸上,紧张的表情。
然而,城墙上,依旧一片死寂。
没有预想中的滚石,没有擂木,甚至,连一支箭,都没有射下来。
“哈哈哈,他们果然吓傻了!”
管亥的笑声,更加张狂。
冲锋的黄巾兵,也胆气大壮,速度,更快了!
指挥台上。
赵沐笙举着单筒望远镜,冰冷的目光,锁定着最前方那名,扛着云梯,跑得最快的黄巾兵。
他的嘴唇,在无声地计算着。
三百步。
二百五十步。
……
“一百五十步!”
当那名黄巾兵,踏入心中那条无形的死亡线时。
赵沐笙放下了望远镜。
他缓缓抬起了,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
城墙上,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放箭!”
没有丝毫的迟疑,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
他的手,猛地,挥下!
“嗡——!!!”
仿佛是积攒了许久的怒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近千张弓弦,同时震响!
那声音,汇成了一股沉闷的,令人牙酸的轰鸣!
紧接着。
一片由黑色箭矢组成的,密不透风的“乌云”,从灰白色的城墙之上,腾空而起!
它们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死亡的抛物线。
然后,呼啸着,朝着那群,还在狂奔中的,黄巾兵,当头罩下!
“噗!噗!噗!噗!噗!”
那不是箭矢入肉的声音。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密集的,血肉的暴雨!
跑在最前面的那名黄巾兵,脸上的狂热,还未褪去。
他的胸口,便瞬间,炸开了三朵血花。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便被巨大的动能,带着向后仰倒。
他身后的同伴,被他绊倒。
还没等爬起来,七八支箭矢,便已经,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一个又一个黄巾兵,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
惨叫声,哀嚎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战场!
那片黑色的“乌云”,覆盖之下,再无一个,能够站立的身影。
短短一轮齐射。
冲在最前面的,近百名黄衣兵,便彻底,从战场上,消失了。
剩下的黄巾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的打击,打蒙了。
他们的冲锋,出现了,一丝迟滞。
也就在,这迟滞的瞬间。
赵沐笙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床弩。”
“放!”
“轰!!!”
“轰!!!”
“轰!!!”
三声,完全不同于弓弦的,沉闷的,如同巨兽咆哮般的,巨响!
从城墙的三个方向,同时炸响!
三架狰狞的战争巨兽,那绷紧到极限的牛筋主弦,在这一刻,轰然弹回!
三根长达一丈,矛头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巨型“弩箭”,在所有人的视野中,瞬间,消失!
下一刻。
它们,出现在了,黄巾军的阵中。
管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身旁的副将,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他们看到了,此生,都无法忘怀的,恐怖一幕。
第一根“短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的呼啸。
它精准地,击中了一名,正举着一面破烂木盾,试图抵挡箭雨的黄巾兵。
那面木盾,在他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咔嚓!”
木盾,瞬间,爆成漫天碎片!
短矛,去势不减。
它轻易地,洞穿了那名黄巾兵的胸膛,带起一蓬,漫天的血雾。
然后,又精准地,扎进了他身后,第二名黄巾兵的腹部。
巨大的力量,将两个成年人,像两只破烂的布娃娃一样,瞬间,提离了地面!
短矛,依旧,没有停下!
它带着这两个,还在半空中,发出绝望惨叫的身体,又狠狠地,撞上了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噗!噗!噗!噗……”
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穿透声!
当这根恐怖的“短矛”,最终力竭,斜斜地,钉入大地时。
它的上面,已经,像穿糖葫芦一样,足足,串起了七具,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
鲜血,顺着粗大的矛身,汩汩流下。
染红了,那片黄色的土地。
这,还只是,其中一根。
另外两根“短矛”,在战场的另外两个方向,制造出了,同样,甚至,更加血腥的,人间地狱!
三道由鲜血、尸体和残肢断臂组成的,笔直的,死亡通道,清晰地,出现在了,黄巾军的冲锋路径上!
“……”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无论是城墙上的守军,还是正在冲锋的黄巾兵。
所有人的目光,都呆滞地,看着那三串,触目惊心的,“人肉糖葫芦”。
一股源于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武器?!
这是,人力,可以抵挡的吗?
“啊——!!”
一名距离那血肉通道最近的黄巾兵,终于,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极致冲击。
他扔掉手中的武器,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转身,就往回跑。
他的崩溃,像一个导火索。
“魔鬼!他们是魔鬼!”
“跑啊!!”
刚刚还狂热无比的黄巾兵,彻底,崩溃了。
他们那股被煽动起来的悍不畏死,在绝对的,无法理解的,恐怖力量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们掉头就跑,互相推搡,互相踩踏。
阵型,乱成了一锅粥。
“第二轮齐射!”
赵沐笙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又一波黑色的箭雨,从天而降。
精准地,覆盖在了那片,已经彻底混乱的,人群之中。
这一次,是更加,一边倒的,屠杀。
那些溃逃的黄巾兵,将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背,完全,暴露在了箭雨之下。
惨叫声,此起彼伏。
短短,不过一刻钟。
第一波,气势汹汹的五百名黄巾兵。
死伤,超过三百。
剩下的,也早已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逃回了本阵。
他们甚至,连桃源村那灰白色的城墙,三十步之内,都未能踏入!
整个战场,一片狼藉。
只有那三根,插在大地之上,串着七八具尸体的,恐怖“短矛”,在阳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冰冷的光。
像三座,沉默的,血腥的,墓碑。
……
“……”
管亥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脸色,铁青,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地,盯着城墙上,那三架,若隐若现的,狰狞的战争巨兽。
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一种,混杂了震惊、暴怒、与极度贪婪的,极致的情绪!
他征战半生,从广宗,到冀州。
他见过袁绍的精锐大戟士,也见过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但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守城利器!
一箭,可穿七人!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只要有十架,不,只需要五架这样的“神弩”。
再配合上那密集的箭雨。
任何万人以下的攻城部队,在这道城墙面前,都将是,一个笑话!
“神物……”
他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
他眼中的贪婪,几乎要,喷涌而出!
这个村子!
这个村子里,藏着的秘密!
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将军……”
一旁的副将,声音颤抖地,开口了。
“我们……还攻吗?”
“攻!”
管亥猛地,转过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血光!
“为什么不攻?!”
他一把,揪住副将的衣领,嘶吼道:
“传我将令!”
“第二部!第三部!一起上!”
“告诉他们!谁能第一个,把那三架‘神弩’给老子抢过来,老子封他做校尉!赏他一百个女人!”
“我不管用什么方法!用人命去填!用尸体去铺!”
“今天,我也要,踏平这座村子!!”
“把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