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城的腊月,寒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可镇邪司议事厅里,热气蒸腾,气氛比司徒弘特制火锅店的汤底还滚沸。
年终述职大会。
偌大厅堂坐得满满当当。前排是镇邪司核心骨干、奇物阁高管、技术研发中心大佬,后排挤满了各分区小队长、合作商户代表,连功德箱前那俩志愿者都揣着小本本缩在墙角,眼神发亮。
讲台旁立着块巨大木板,上面贴满了各式图表——贡献值增长曲线、财政收入柱状图、治安事件下降率折线……花花绿绿,看得人眼花缭乱。
司徒弘作为会议总控,穿得跟个红包成精似的,站在台前,嗓子已经喊得有点哑。
“……综上所述,本年我司在林司丞的英明领导下,各项事业取得跨越式发展!财政收入同比翻两番!治安案件下降七成!新增盟友三家!开辟商路两条!捣毁幽冥殿大型据点一个,小型窝点三个!成功申报‘文物保护单位’一处!”
他每念一项,台下就配合地响起热烈掌声。钱宝来在台下第一排,一边鼓掌一边肉疼——这些数据可都是他用头发和算盘珠换来的啊!
“下面,有请各部门负责人进行详细述职!”司徒弘大手一挥,述职环节正式开始。
第一个上台的是钱宝来。
他抱着一摞比砖头还厚的账本,哆哆嗦嗦站到讲台后,清了清嗓子:“禀…禀大人,诸位同僚。本年度,我司财政状况良好,实现扭亏为盈……主要收入来源为奇物阁丹药法器销售、商队贸易利润、新增商户管理费、功德箱捐款及……及劳动改造人员罚款。”
他翻着账本,念得磕磕巴巴,额头冒汗。当念到“北疆探索项目前期预算初步测算约为……约为十五万上品灵石”时,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钱宝来腿肚子发软,偷偷瞄向台下主位的林奇。
林奇司丞依旧那身破斗篷,断棍靠在椅子旁,金属脸庞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鬼火眼眸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钱宝来心里更没底了,硬着头皮继续:“支出方面,人员贡献值发放、物资采购、阵法维护、基础设施建设……均控制在预算范围内。明年……明年我们将继续开源节流,确保财政健康……”
他絮絮叨叨说了快一炷香,终于念完,抱着账本几乎是滚下台的,后背都湿透了。
接下来是墨渊。
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抱着一堆图纸和一个半成品傀儡关节上了台。状态比钱宝来还差,眼神发直,说话颠三倒四。
“……新型巡逻傀儡,雪地适应性改进版,取得突破性进展……基于林大人点拨,采用‘沉阴木’及‘三叠浪’结构,成本降低五成,稳定性提升……提升多少来着?”他卡壳了,挠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脸迷茫。
台下助手赶紧小声提醒:“大师!稳定性提升三倍!”
“对!三倍!”墨渊恍然,继续道,“此外,成功破解上古‘阴煞化甲术’部分原理,已开始尝试应用于新一代防御符箓研发……就是……就是爆炸率还有点高,大概……三成?”
台下众人:“……”
墨渊浑然不觉,又举起那个半成品关节:“还有这个!针对北疆极端环境设计的抗寒傀儡关节,采用了……采用了……”他又卡住了,低头看着关节,仿佛第一次见。
助手捂脸,再次提醒:“大师!是‘双螺旋导流’加‘恒温符文’!”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墨渊一拍脑袋,“采用了新技术,能在零下八十度正常运转!就是……就是偶尔会结冰卡死……”
他絮絮叨叨,时而亢奋,时而迷糊,讲了半天,最后抱着他那堆宝贝,梦游般飘下了台。众人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这哥们儿怕不是快要得道飞升(疯)了。
第三个是乌老九。
他龙行虎步上台,声若洪钟,汇报风格简单粗暴。
“劳动改造大队,本年共接收各类人员一百零八人!成功转化九十八人!剩余十人仍在积极改造中!协助治安巡查五百余次,发现并上报隐患三十七处!参与各类工程建设二十项!为镇邪司创收……呃,这个钱主事知道!”他看向钱宝来。
钱宝来赶紧点头。
乌老九继续:“明年,我们将继续加强思想教育,提升劳动技能,争取转化率百分之百!为黑岩城的和谐稳定,流汗流血不流泪!”
他汇报言简意赅,充满力量感,就是内容听起来不太像执法部门,更像包工头带队。
柳轻烟的汇报则清晰条理很多。她展示了精确绘制的商路地图、矿坑能量分布图以及初步勾勒的北部未知区域地形推测图。
“……根据现有资料推断,北部目标区域可能存在大型地脉断层,气候极端,并有强烈的能量乱流……建议探索队伍配备至少能抵御零下一百二十度严寒的防护,以及应对高强度灵力干扰的设备。”
她语气平静,数据翔实,听得台下众人,尤其是墨渊,脸又白了几分。零下一百二十度?这怕不是要去阴司出差?
各分区小队长、商户代表的汇报就五花八门了。
有汇报辖区内老鼠成精被成功剿灭的,有汇报新推出的“灵宠美容”服务大受好评的,还有汇报因为邻居修炼放屁太响引发冲突最终调解成功的……
议事厅里时而严肃,时而哄笑,气氛倒是活跃。
司徒弘作为总协调,穿插点评,时而鼓励,时而敲打,把会场节奏把控得稳稳的。
而整个过程中,林奇始终沉默。
他坐在主位,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会抬起金属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扶手。
笃,笃。
每当这声音响起,正在汇报的人就会下意识一个激灵,语速加快或放慢,试图揣摩圣意。司徒弘的点评也会微妙地调整方向。
他的存在,像一块无形的磁石,影响着整个会场的磁场。
所有汇报终于结束。
司徒弘做总结陈词,再次把林奇的英明领导、各部门的辛勤付出、黑岩城的光明前景狠狠吹捧了一遍,最后目光投向主位:“……下面,请林司丞做重要指示!”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目光聚焦。
林奇缓缓站起身。
他没拿稿子,也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台前那块贴满图表的木板旁。
目光扫过那些花花绿绿的线条和数字。
然后,他伸出手指。
不是指向那飙升的财政收入曲线,也不是指向那下降的治安事件率。
而是指向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图表——那是关于“公共设施满意度”的调查结果,几条线都趴在地上,勉强及格。
他用手指,在那可怜的满意度数据上,敲了敲。
笃,笃。
声音清晰。
然后,他转过身,鬼火扫过全场。
依旧沉默。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成绩是有的,但问题也不少。老百姓对公共设施不满意,这就是接下来要重点改进的方向!
司徒弘立刻高声接话:“大人明鉴!是我们工作做得还不够细致!来年,我们一定加大投入,改善民生,提升公共设施服务水平!让每一位黑岩城居民,都感受到家的温暖!”
林奇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他重新走回座位,拿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叠文件——那是根据述职报告整理出来的,各部门明年的工作计划和预算申请。
他拿起朱笔。
开始批阅。
“技术研发中心,新型傀儡研发预算,砍三成。重点攻克北疆装备可靠性。”
“劳动改造大队,转化率目标,提升至九成八。增设‘社区服务’积分项。”
“奇物阁,明年利润指标,上浮一成。开发面向普通居民的平价丹药。”
“北疆探索项目,前期预算,核准十万上品灵石。柳轻烟、墨渊、石铁牵头筹备。”
他批得很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每一笔落下,都决定着一个部门来年的资源和方向。
被砍预算的墨渊脸垮了下去,但看到“重点攻克北疆装备”的批示,又燃起了斗志。
被提高指标的司徒弘嘴角抽了抽,但立刻开始盘算怎么开源。
拿到项目核准的柳轻烟和(被点名但不在场的)石铁,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
最后,林奇在总结性的《黑岩城新年度发展纲要》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由钱宝来代笔,他盖章)。
“咚!”
印章落下,声音沉稳,为这场冗长的述职大会,画上了句号。
没有慷慨激昂的总结,没有画大饼的未来展望。
只有实实在在的批示和落在纸上的规划。
但所有人都清楚,来年的黑岩城,将会在这位沉默司丞的敲章定调下,朝着更加高效(且内卷)的方向,一路狂奔。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
林奇最后一个走出议事厅。
外面天色已暗,寒风凛冽。
他抬头,看了看黑岩城上空那片被阵法光芒晕染的夜空。
鬼火,幽幽闪烁。
然后,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冥”字令牌。
北方,那片未知的冰原,似乎在无声地召唤。
年终总结搞完了。
明年的KpI也定下了。
是时候,准备下一个“大项目”了。
他扛起断棍,迈步走向镇邪司衙门。
咚、咚、咚……
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回响,沉稳,而坚定。
班,果然是加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