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致远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来黑岩城之前，他预想过各种困难。刁民抗法，下属阳奉阴违，甚至林奇暴力抗查……他都准备了应对方案。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软刀子割肉般的折磨。
那具僵尸，根本不跟你正面冲突。
你递过去的整改条子，他统一批“阅”，然后塞进某个角落吃灰。
你质疑人事任命，他直接把墨渊改良阵法的功绩记录甩过来，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为司里节省了多少开支，提升了多少防御。
你指责俘虏待遇超标，他下次就让你“恰好”看到俘虏们玩命干活，提前半个月完成矿区新坑道开拓的场面。
你拿着规章跟他掰扯程序，他就用那双平静的鬼火眼睛看着你，看得你心里发毛，然后慢悠悠掏出那本要命的旧账，用手指（或者断棍）点一点王彪、周永他们当年更离谱的操作。
这感觉，就像一拳拳砸在棉花上，棉花里还藏着针，扎得你满手血，偏偏你还不能喊疼，因为是你先动手的。
他文致远，总部派来的堂堂监察使，愣是被困在这间漏风的值房里，每天跟一堆枯燥的卷宗较劲，最大的“战果”就是揪出几个无伤大雅的书写错误。
王家那边催得更紧了，言语间已经透露出不满，认为他文致远办事不力。严锋巡查使也发来措辞严厉的讯息，暗示他若再找不到实质性把柄，总部可能会考虑换人。
压力如山。
文致远烦躁地丢开一份关于醉仙草茶销售分成的报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窗外，又传来俘虏们劳动时哼唱的、不成调却透着股劲头的号子声。这声音现在对他来说，简直是魔音灌耳。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主动出击，找到突破口！
他目光扫过桌上那堆卷宗，最终落在一份不起眼的名单上——那是林奇搞的“劳动改造积极分子”名录，上面记录着一些因表现良好而获得减刑或奖励的俘虏名字。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这些俘虏，毕竟是邪修出身，真能那么老实？林奇用利益和所谓的“希望”笼络他们，这纽带…会不会很脆弱？如果，能给其中一些人，更大的利益，或者抓住他们的把柄呢？
文致远的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这手段有些不光彩，甚至…违规。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为了完成总部的任务，扳倒这无法无天的僵尸，些许手段，值得！
他深吸一口气，对门外低声道：“来人。”
一名随从悄无声息地进来。
文致远取出一张便笺，飞快地写下几个名字和指令，折好，递给随从，声音压得极低：“想办法，接触这几个人。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愿意‘指证’林奇一些事情…比如，逼迫他们修炼邪功，或者克扣他们的修炼资源…总部，可以给他们真正的自由，甚至…一笔资源。”
随从接过便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文致远看着随从消失的背影，手心有些冒汗。他知道这是在玩火。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
几天后的傍晚，矿区收工时分。
被文致远选中的目标之一，一个名叫“乌老九”的前幽冥殿筑基修士，正拖着疲惫却满足的步伐，跟着队伍往营地走。他今天又超额完成了采矿任务，积分榜上遥遥领先，再攒一阵子，就能申请减刑了。他甚至琢磨着，等出去后，是不是能用在这里学到的挖矿手艺，找个正经活路。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想提前出去吗？想得到筑基期需要的‘凝元丹’吗？”
乌老九身体猛地一僵。
……
同一时间，镇邪司后院，林奇正看着墨渊和几个前幽冥殿阵法师捣鼓一个新玩意儿——一个利用废弃符箓和阴铁石边角料拼凑出来的、结构复杂的金属盒子。
“大人，按您说的‘自动计数’思路，我们改进了贡献值的记录方式。”墨渊指着盒子内部几个闪烁的微小符文，“干活时带上这个，完成多少工作量，会自动记录积分，省得人工核算，还能防止…嗯，有人虚报。”
林奇歪着脑袋看了看（嘎吱），伸手戳了戳盒子外壳。
咚咚。
挺结实。
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也不知道他那身铁皮怎么藏东西的）摸出几块品质不错的阴魄石，丢给墨渊几人。
奖励。
墨渊几人又惊又喜，连连道谢。他们现在对这位僵尸司丞是真心信服。虽然规矩怪了点，干活累了点，但真有本事，也真给好处！比在幽冥殿天天提心吊胆、勾心斗角强多了！
林奇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研究。他得去库房看看，新一批打造的农具好了没，开荒种地等着用。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直到两天后的清晨。
林奇刚敲完钟，正准备带人去新划定的灵田区，文致远带着他那两名随从，气势汹汹地堵在了镇邪司大门口。
这一次，文致远脸上没了之前的憋屈和烦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券在握的冷厉。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眼神躲闪、面色忐忑的俘虏，其中就包括那个乌老九。
“林司丞！”文致远声音洪亮，刻意让周围所有路过的巡夜使和民众都能听见，“现有人证指证，你滥用职权，逼迫劳动改造人员修炼禁忌邪术，以提升开采效率！并克扣其修炼资源，中饱私囊！此事，你作何解释？！”
哗——！
如同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整个镇邪司门口瞬间炸开了锅！
逼迫修炼邪术？克扣资源？
这可是重罪！比什么程序违规严重多了！
钱宝来脸色瞬间白了，冲上前：“文监察使！话不能乱说！证据呢？！”
“证据？”文致远冷笑一声，侧身让出身后的乌老九等人，“这些人，便是铁证！乌老九，你将昨日与本使所言，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一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乌老九身上。
乌老九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嘴唇嗫嚅着，似乎极为挣扎。
文致远皱眉，低声催促：“乌老九！别忘了你我的约定！总部会为你做主！”
乌老九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看了看文致远那隐含威胁的眼神，又偷偷瞟了一眼站在前方、面无表情的林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我…我…”他声音嘶哑，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去。他想起这段时间，虽然干活累，但吃得饱，睡得安稳，没人打骂，积分实实在在能换东西，甚至还能学点手艺。林大人虽然不说话，可答应的事，从没食言过…
“说啊！”文致远有些急了。
就在这时，乌老九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一咬牙，大声吼道：“文监察使逼我诬陷林大人！他答应给我凝元丹和自由！让我说林大人逼我们练邪功！都是他指使的！”
声音如同惊雷，劈在现场每一个人心头！
局势瞬间逆转！
文致远脸上的得意和冷厉瞬间凝固，变得毫无血色，他难以置信地瞪着乌老九，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你…你胡说什么？！”
其他几个被带来的俘虏也纷纷开口：
“对！文监察使也找我了！”
“他让我们咬死林大人克扣资源！”
“还说事成之后少不了我们的好处！”
场面彻底失控！
钱宝来反应过来，胖脸涨得通红，跳着脚指着文致远：“好你个文致远！身为总部监察使，竟然勾结俘虏，诬陷忠良！你…你其心可诛！”
周围的巡夜使们看向文致远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和愤怒。原本一些中立的、觉得文致远只是刻板的人，此刻也彻底倒向了林奇。
文致远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他完了！彻底完了！事情办砸了，还用了最愚蠢、最授人以柄的手段！别说扳倒林奇，他自己能不能保住监察使的位置都难说！
他猛地看向林奇，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最后的不甘。
林奇从始至终，就站在那里，连姿势都没变过。仿佛眼前这场闹剧，跟他没什么关系。
直到乌老九等人指证完毕，文致远面如死灰，他才动了。
他没看文致远，而是走到乌老九面前。
乌老九吓得一哆嗦，以为林奇要动手。
林奇却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依旧控制得很好）。
然后，他转向钱宝来，指了指乌老九和其他几个站出来说话的俘虏，又指了指功绩牌，做了个“加分”的手势。
诚实，有功，当赏。
乌老九几人愣住了，随即狂喜，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林大人！谢林大人！”
林奇这才把目光转向摇摇欲坠的文致远。
他没有愤怒，没有指责，甚至眼神里连点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抬起断棍，不是指向文致远，而是指向镇邪司大门旁边，立着的一块大木板。
那木板上，原本写着“今日待办事项”。
不知何时，被人在最下面添了一行歪歪扭扭、却清晰无比的大字，还特意用朱砂描了边：
绩效考评：诬告上司，勾结俘虏，破坏生产。
评定：不合格。
建议：回炉重造，劳动改造。
“噗——”
文致远看着那行字，胸口剧烈一痛，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他两名随从慌忙扶住他，脸色也是煞白。
林奇收回目光，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拎着断棍，迈过瘫软的文致远，朝着灵田的方向走去。
咚、咚、咚…
脚步声沉稳依旧。
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看向那道金属背影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
僵尸司丞的“绩效考核”，简单，粗暴，且…疗效显着。
文致远监察使，卒（暂时性的）。
享年（监察生涯）：不到一个月。
死因：试图给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僵尸进行“标准流程”考核，反被对方用更朴素的“绩效”标准拍在了墙上。
消息传回总部和王家，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暂时不得而知。
但黑岩城的天空，似乎因为少了些聒噪的“规矩”，而变得更加清澈了。
林奇走到灵田边，看着绿油油的醉仙草苗在微风里轻轻摇晃。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鬼火晃动）。
这才对嘛，早这样不就好了，耽误老子看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