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再次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乱中挣扎着浮起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颠簸。身下是粗糙的座椅面料，耳边是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和车窗外呼啸的风声。他正躺在面包车的后座上，头枕着苏晓的腿，一件带着她清浅气息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他尝试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焊住了一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精神层面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玻璃碴在他的意识海中搅动。那种“存在感”流失后的虚无与疏离感更加明显了，他甚至需要集中精神，才能确认“林野”这个意识主体依旧存在着，而非即将消散在背景噪音里。
“他醒了！”赵磊从副驾驶位回过头，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惊喜。
车子的速度似乎稍微放缓了一些。
苏晓温热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沙哑：“别动，我们在回仓库的路上。感觉怎么样？”
林野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点气音。他艰难地调动着残存的精神力，如同操纵生锈的傀儡，才勉强让自己的手指动了一下，碰了碰苏晓的手背，示意自己还“存在”。
“他需要静养，不能再动用异能了。”前面开车的阿 moon 语气凝重，“落鹰峡这次，他的精神核心受损比青海湖那次更严重，陈默记忆里的污染性太强，加上最后强行维持连接通道……简直是雪上加霜。”
陈默……落鹰峡……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那真实的“意识残响”带来的震撼，瓦西里的突然袭击，陈默最后那复杂难辨的眼神……
“陈默……呢？”他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
“他走了。”苏晓回答道，语气复杂，“带着李曼直接空间转移离开的。瓦西里也跑了。我们不敢久留，立刻带着你撤离。”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落鹰峡的结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他们成功地在陈默坚冰般的恨意上凿开了一道裂缝，埋下了一颗可能改变一切的种子，但代价是林野几乎半废的状态。
“那个‘残响’……是真的？”赵磊忍不住问道，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林野闭着眼，缓缓点了点头。虽然只是极其微弱的一丝，但那源于灵魂深处的不舍与守护意念，做不得假。陈默的家人，至少在“零号事件”爆发的瞬间，其意识并非完全湮灭，有某种东西残留了下来。
“这会不会……改变陈默？”赵磊带着一丝希望。
“不知道。”阿 moon 冷静地分析，“可能让他产生动摇，也可能……让他为了抓住这丝‘残响’变得更加不择手段。一个看到希望的偏执狂，有时候比纯粹的毁灭者更危险。”
这个判断让众人的心又沉了下去。
“我们现在怎么办？”赵磊看向后视镜里脸色惨白的林野，“林野这状态……”
“先回仓库，稳住他的情况再说。”苏晓斩钉截铁，“其他的，都必须往后放。”
一个多小时后，面包车颠簸着驶入了废弃仓库所在的荒地区域。然而，就在距离仓库还有几百米远时，负责警戒外围的山猫通过加密通讯传来了紧急讯息：
“有情况！仓库附近发现不明信号源！不是陈默的人，能量特征……很陌生，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但和‘肃清者’又不太一样！”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肃清者”找上门了？还是……别的什么？
“能避开吗？”阿 moon 立刻问道，同时操控无人机进行高空侦察。
“对方似乎没有隐藏的意思，信号源就在仓库正门口徘徊……只有一个！”山猫回报。
一个？众人面面相觑。
“停车，我去看看。”赵磊沉声道，准备下车。
“不，直接开过去。”虚弱的声音从后座传来，林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疲惫，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奇异的了然，“如果我没猜错……来的，可能是‘客人’。”
“客人？”苏晓不解。
林野没有解释，只是对阿 moon 说：“保持警惕，但……先不要攻击。”
面包车带着满车人的疑虑和紧张，缓缓驶向仓库。远远地，他们就看到了山猫所说的那个“信号源”。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立在仓库那扇生锈的铁门外。
那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材质奇特的银灰色制服的中年男子，站姿笔挺，一丝不苟。他面容普通，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微弱但清晰的能量场，冰冷，精确，秩序井然，与“肃清者”同源，但却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几分……功能性？像是一个精密仪器，而非杀戮兵器。
看到面包车驶近，那银灰制服男子微微转身，面向他们，动作流畅而标准，如同预设好的程序。他的目光扫过车辆，最终落在了被苏晓搀扶着下车的林野身上。
“林野先生。”男子的声音如同电子合成，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奉‘观察者’指令，前来递交通讯请求与初步诊断方案。”
观察者？众人心中一震。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个称谓。
“你是谁？‘观察者’又是什么？”阿 moon 警惕地问道，手中的能量探测器对准了对方，读数显示对方能量等级不高，但结构极其稳定复杂，无法解析。
“我是第七序列信使，编号73。”男子机械地回答，“‘观察者’是‘秩序之源’下属的次级智能单位，负责监控、记录与初步接触。根据协议‘织忆-秩序-接触第七条’，在确认‘裁决之钥’持有者及高权限‘织忆者’血脉激活者出现严重精神污染及存在性衰减时，可启动紧急接触程序。”
他口中的名词一个比一个惊人！秩序之源的次级智能？织忆-秩序协议？他不仅知道“裁决之钥”，似乎还对林野的状况了如指掌！
“诊断方案？”苏晓抓住了关键词，带着一丝希望和更大的警惕。
“是的。”信使73抬起手，他的掌心投射出一片光幕，上面显示着复杂的能量结构图和数据分析，赫然是林野精神状态的某种远程扫描结果！“目标单位：林野。状态：精神核心受‘记忆清除’特性污染，与‘织忆者’传承碎片冲突，存在性基础正以异常速度流失。预计完全消散时间：71小时38分12秒。”
精确到秒的死亡倒计时！如同冰水浇头，让所有人遍体生寒！
“你们有办法救他？”苏晓急切地追问，声音都在发抖。
“根据协议，可提供‘净化信标’坐标一处。”信使73毫无感情地陈述，“该信标为旧世界‘织忆者’所设，用于净化类似污染，稳定存在性。使用信标，需‘裁决之钥’提供初始权限激活。”
光幕上出现了一个坐标，位于广袤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
“条件是什么？”林野挣扎着站直身体，看着信使73那冰冷的眼睛。他可不相信“秩序之源”的下属会出于好心前来救援。
“条件一：在净化完成后，接受‘观察者’的正式问询，关于‘裁决之钥’的现状及‘织忆者’传承的后续意向。”信使73答道。
“条件二：在问询期间，暂时中止对‘秩序之源’及其下属单位（包括‘肃清者’）的一切敌对行动。”
“问询？意向？”赵磊忍不住怒道，“这算什么条件？谁知道你们安了什么心！”
信使73无视了赵磊的愤怒，继续看着林野：“此为基于古老协议的、符合逻辑的交换。提供生存机会，获取必要信息。是否接受，由你决定。通讯请求将在坐标点有效范围内激活。时限：70小时59分03秒。”
说完，他掌心的光幕熄灭，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毫无温度的礼节。然后，他的身体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般开始闪烁、变淡，最终在众人眼前彻底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仓库门前，只剩下林野一行人，以及那个沉甸甸的、带着死亡倒计时的坐标信息。
“这……这是真的吗？”赵磊看着信使73消失的地方，难以置信。
“能量签名做不了假，那种纯粹的秩序感，和‘肃清者’同源，但更……‘中立’。”阿 moon 脸色凝重地分析着刚才记录的数据，“他说的协议，可能真的存在。旧世界‘织忆者’内部分裂，但或许在最初，双方曾有过某些约定。”
“可那是‘秩序之源’的人！他们刚刚还想用‘肃清者’干掉我们！”赵磊反驳。
“信使提到了‘观察者’，是次级单位，似乎职责更偏向于‘观察’和‘记录’，而非直接‘清除’。”苏晓努力保持着冷静分析，“而且，他们明确需要林野活着接受问询，关于小雅和‘裁决之钥’。”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野身上。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对方给出了唯一可能活下去的希望，但代价是踏入对方明显布置好的领域，并暂时放下武器。
林野感受着脑海中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污染和时刻提醒着他消亡的倒计时，又看了看身边满脸担忧的苏晓、赵磊、阿 moon，以及被苏晓牵着、懵懂却依赖地看着他的小雅。
他没有太多选择。
“我们去。”林野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野！”苏晓想劝阻，那太危险了！
“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林野看着她，眼神平静，“而且，我也想听听，那个‘观察者’到底想问什么。关于‘织忆者’的传承，关于‘裁决之钥’……或许，那里有我们需要的答案。”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敌对行动……我们现在的状态，也无力主动攻击‘肃清者’。暂时的休战，或许是喘息的机会。”
见林野心意已决，众人也不再反对。生存是第一位的。
“塔克拉玛干……时间很紧。”阿 moon 立刻开始计算路线和所需物资。
“我来安排交通工具和沙漠装备。”山猫主动请缨，他们作为前情报人员，有这方面的渠道。
仓库外，天色渐晚。一场与时间赛跑、前往未知领域的旅程，就此定下。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那家私人图书馆的地下密室中。
陈默独自站在昏暗的光线下，面前的全息投影上，反复播放着一段极其模糊、充斥着能量乱流的监控录像片段——那是“零号事件”现场，某个角落，一闪而过的、他妻女最后的影像。
他的手指死死抠着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发白。脑海中，那丝来自林野引导的、真实的“意识残响”依旧在微微荡漾，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希望……多么奢侈又可怕的东西。
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坚硬的合金台面瞬间凹陷下去！
“查！”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密室低吼，声音嘶哑，“动用一切资源，给我查清楚‘意识残响’到底是什么！如何保存！如何……复苏！”
暗处，李曼的身影缓缓浮现，她看着陈默剧烈颤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是，首领。”
风暴并未停息，只是在各方势力的盘算与挣扎中，暂时进入了一段诡异而脆弱的休战期。而沙漠的深处，古老的“净化信标”正静静等待着，它的启动，又将揭开怎样新的篇章？林野那不断流失的“存在”，能否在倒计时归零前，被成功挽回？一切，都指向了那片死亡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