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队伍向着东北方向疾行,不敢有丝毫停歇。身后的血腥与杀伐仿佛被远远抛下,但每个人心头都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深知危机并未远离,只是暂时潜藏。
越是远离飓风峡谷的核心区域,周遭的环境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焦黑的戈壁逐渐被一种深褐色的、仿佛浸染过无数鲜血的硬土所取代,零星的、扭曲干枯的怪异灌木开始出现。空气中的燥热并未减轻,却多了一种阴冷潮湿的霉味,风中也开始夹杂起一些若有若无的、如同呜咽般的异响。
天色渐渐暗淡,并非黄昏将至,而是天空不知何时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紫色的瘴雾,阳光变得晦暗不明,投下的光线扭曲而暧昧,让人的影子都变得模糊怪异。
“我们快到鬼哭林边缘了。”高统领看着地图,又望向前方那愈发诡异的天色,声音干涩,“这鬼地方……果然邪门得很,还没进去就让人浑身不自在。”
晧在经过短暂休整后,勉强恢复了一些神智,但依旧虚弱。他靠在苏苓身上,望着前方的灰紫色瘴雾,小脸皱成一团,低声道:“凌大哥……前面的空间……感觉好乱……好多……不好的声音……在里面哭……”
他的空间感知和灵觉远超常人,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片区域的异常。
凌煅微微颔首,他的神识早已探入那片瘴雾区域。那里的地脉混乱而沉寂,仿佛被某种巨大的悲伤或怨念所浸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细微、却能潜移默化影响人心神的能量波动——惑心魔音的前奏。
“收紧心神,固守灵台。这里的风和环境会放大内心的负面情绪和恐惧。”凌煅沉声提醒众人,“尤其是夜晚,魔音最盛,尽量不要听,不要想。”
众人心中一凛,纷纷暗自运转心法,凝神戒备。
终于,一片无边无际、笼罩在灰紫色瘴雾之下的巨大森林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便是鬼哭林。
与其说是森林,不如说是一片巨大无比的、枯死的林木坟场。所有的树木都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漆黑色,枝桠扭曲盘结,如同挣扎嘶嚎的鬼爪,伸向晦暗的天空。林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灰紫色瘴气,视线难以穿透十丈。林中寂静得可怕,却又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怨毒的私语在耳边萦绕,仔细去听时,又只剩下风的呜咽——那便是“鬼哭”之名的由来。
仅仅是站在林边,一股阴冷、绝望、令人心悸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地图上标注,沿着林缘向东走,大约三日路程,能绕到另一侧的古商道,那里就相对安全了。”高统领指着地图,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仿佛怕惊扰林中的什么东西。
“不能进去,只能沿着边缘走。”凌煅做出决断。鬼哭林内部情况未知,危险程度可能远超预期,沿着边缘虽然也可能遭遇不测,但总比深入其中要好。
队伍于是小心翼翼地沿着鬼哭林那清晰得如同刀切般的边界,开始向东行进。林内是死寂与魔音交织的黑暗世界,林外则是相对“正常”的荒芜硬土,两者泾渭分明,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然而,这种平衡似乎正在被打破。
越往前走,众人发现,那林缘的界线似乎不再那么清晰。一些漆黑色的、如同活物般的藤蔓开始从林内悄悄蔓延出来,爬过界线,缠绕上界外的枯石。灰紫色的瘴气也变得浓郁起来,不断向外扩散,渐渐侵蚀着队伍行进的道路。
更让人不安的是,那萦绕在耳边的魔音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不再是毫无意义的呜咽,而开始隐隐约约夹杂着一些能够分辨的词语,或是呼唤名字,或是低声哭泣,或是恶毒诅咒,直往人的脑子里钻。
几名心神损耗过重的佣兵开始变得焦躁不安,眼神闪烁,时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仿佛后面跟着什么东西。
“稳住心神!那是幻觉!”高统领厉声呵斥,但他的额头也渗出了冷汗,显然也在极力抵抗。
苏药瑶指尖萦绕着淡淡的清心光辉,不断洒向众人,帮助稳定情绪。她担忧地看向凌煅,却发现凌煅眉头微蹙,似乎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但他抵抗的方式与他人不同——他并非强行压制,而是以一种近乎绝对的“漠然”在旁观,仿佛那些魔音只是无关紧要的噪音。这种方式固然有效,却也让苏药瑶心中的忧虑更深。
第二节
夜幕彻底降临。
鬼哭林的夜晚,才是它真正苏醒的时刻。
灰紫色的瘴气几乎完全吞噬了林外的区域,能见度降至最低。风中的魔音陡然增强了数倍,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化作了无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嚎哭、尖叫、狂笑和诅咒!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地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神!
“啊——!别过来!不是我杀的你!”一名佣兵突然崩溃,挥舞着刀剑对着空无一物的瘴气疯狂劈砍,状若疯魔。
“孩子……我的孩子……你在哪里……”另一名女修士则跪倒在地,失声痛哭,仿佛看到了早已逝去的亲人。
就连高统领也双目赤红,呼吸急促,死死握着长枪,对抗着脑海中不断翻腾的血腥厮杀记忆。
拓跋野情况稍好,体修气血旺盛,对这类神魂攻击抗性较高,但他也须紧守心神,才能压制住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狂暴怒火。
苏药瑶将清心咒文的力量催动到极致,柔和的绿光笼罩住一小片区域,护住苏苓、昏迷的晧以及靠近她的几人,但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显然支撑得极为辛苦。
凌煅站在原地,周身气息沉静,那滔天的魔音似乎无法动摇他分毫。但他并没有出手帮助其他人抵御,他的大部分心神,正用于对抗另一种更加隐蔽、更加危险的“侵蚀”。
这鬼哭林的魔音,针对的并非仅仅是听觉和情绪,更深处,它是在共鸣和放大每个人内心最深的执念、恐惧和欲望!而对于凌煅而言,他此刻最大的“执念”或者说“状态”,便是那不断加深的、与大地融合而带来的“非人化”趋势!
那魔音并非在让他发狂,而是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诱惑他彻底放开抵抗,完全拥抱那绝对理智、绝对力量、却也绝对冷漠的“大地意志”!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他心底低语:放弃吧……放弃那脆弱的人性……成为永恒……成为主宰……何必在乎那些蝼蚁的死活……
这种诱惑,远比直接的攻击更加凶险!
凌煅眼中黄芒闪烁不定,属于人的情感与大地漠然的意志剧烈交锋。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苏药瑶那缕缕带着担忧和生机的气息,此刻成了他锚定“自我”最重要的缆绳。
就在众人心神摇曳,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呜嗷——!!!
一声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暴虐、疯狂、以及实质精神冲击的咆哮,猛地从鬼哭林深处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魔音!
这咆哮并非虚幻,而是源自一个极其强大的实体!其蕴含的精神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识海上!
噗!噗!
几名本就濒临崩溃的佣兵直接口喷鲜血,昏死过去。高统领、拓跋野等人也是浑身剧震,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苏药瑶的清心光幕剧烈闪烁,差点溃散,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就连凌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凝聚了实质恶念的咆哮震得身形微微一晃,眼中的黄芒都紊乱了一瞬。
“是……是魇魔!鬼哭林深处的怪物被惊动了!”灰魇仿佛认出了这咆哮的来源,吓得缩成一团,尖声叫道,“完了……我们都要成为它的点心了!”
第三节
那一声恐怖的咆哮过后,林中的魔音似乎都被暂时压制了下去,但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降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缓慢、却无比清晰的……脚步声!
咚……咚……咚……
仿佛有一个庞然大物,正从鬼哭林的深处,一步步向外走来!每一步都沉重得让地面微微震动,也重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浓密的灰紫色瘴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一个模糊却巨大无比的轮廓,缓缓在林深处显现。那轮廓扭曲不定,仿佛由无数痛苦挣扎的魂魄聚合而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怨念与疯狂。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灵魂都在战栗!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更高层次掠食者的恐惧!
“准备战斗!”高统领嘶声大吼,声音却因恐惧而变调。他知道,在这种存在面前,他们的抵抗可能毫无意义,但不能坐以待毙!
拓跋野狂吼一声,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古铜色的气血再次燃烧起来,挡在最前面。苏药瑶也咬牙站起身,将最后几枚能清心镇魂的丹药分给众人,手中扣住了最强的攻击符箓。
凌煅深吸一口气,眼中紊乱的黄芒重新稳定下来,但那稳定之中,却多了一丝决然的冰冷。他向前一步,将众人护在身后,周身开始散发出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厚重的玄黄之气。面对这种级别的精神类邪物,大地之力是其克星,但也必须全力以赴。
那庞大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已经能隐约看到其身躯上无数张扭曲哀嚎的人脸,以及一双缓缓睁开的、如同两个浑浊血潭般的巨大眼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呵呵呵……真是热闹啊……”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诡异笑意的声音,突然从众人侧后方不远处的瘴气中传来!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了那庞然大物带来的恐怖威压和沉重的脚步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骇然转头望去!
只见那片浓郁的瘴气一阵翻滚,一个拄着蛇头拐杖、身形佝偻的灰袍老妪,如同鬼魅般缓缓走了出来。
她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一双浑浊的眼睛仿佛看不到底,正咧着嘴,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目光扫过紧张万分的众人,最终落在了那即将走出森林的庞大魇魔身上,又转向凌煅。
“小家伙们,别那么紧张。”老妪用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这头‘大家伙’脾气不好,最讨厌吵吵闹闹了。你们刚才的心神波动太剧烈,可是把它给惹出来了哦。”
她的话语看似轻松,却让所有人背脊发凉!这个老妪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凌煅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在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妪身上。他从这个老妪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远比那魇魔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气息!那是一种内敛到极致、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死寂!
这个老妪,恐怕就是之前在河滩感受到的那一丝警兆的源头!
老妪对凌煅锐利的目光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她抬手指了指那愈发暴躁的魇魔,又指了指凌煅等人:
“不过嘛,老身倒是可以帮你们一个小忙,让它安静下来……当然,是有条件的。”
她的目光,贪婪地落在了凌煅身上,或者说,落在了他身后苏药瑶紧紧护着的、装有地髓晶芯的储物袋上。
“把那些亮晶晶的小石头,分一半给老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