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门口，手中的装置发出规律的嗡鸣。他的制服熨烫得一丝不苟，领带结打得完美对称，但那双眼睛却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了所有光线。
“李浩？”苏念辞难以置信地叫出这个名字。这个平时在班级里沉默寡言的男生，此刻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场。
李浩的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机械般的微笑：“晚上好，苏老师。或者说，我该称呼您为回声47？”
时安在苏念辞怀中瑟瑟发抖，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妈妈，他不是李浩...他是别的东西...”
苏念辞将儿子护在身后，直面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学生：“你是什么人？”
李浩歪了歪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我是信使，来传达委员会的邀请。”
“什么委员会？”
“时空伦理委员会。”李浩手中的装置投射出一枚全息徽章——一个被橄榄枝环绕的天平，“我们负责监管所有时空干预行为，确保没有任何个体或组织滥用时空技术。”
苏念辞的心猛地一跳。如果这个委员会真的存在，那么霍沉舟和守望者的行为无疑都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
“你们想做什么？”
李浩的目光越过她，落在时安身上：“回收非法实验产物Ω，并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审判。”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地下室入口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霍沉舟冲进房间，衣衫破损，脸上带着伤痕，但眼神依然锐利。看到李浩的瞬间，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委员会的信使...”他低声说，语气中带着苏念辞从未听过的忌惮。
李浩转向霍沉舟，彬彬有礼地点头：“霍先生，委员会已收到关于您非法持有实验体Ω的多项指控。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
霍沉舟挡在苏念辞和时安面前，声音冰冷：“时安是我的儿子，不是什么实验体。”
“根据《时空伦理公约》第7条第3款，任何通过非自然手段创造的时空敏感个体，均被视为实验体，必须接受委员会的监管。”李浩的语调毫无起伏，像是在背诵条文，“Ω是通过47个回声样本的基因编辑创造的，完全符合这一定义。”
苏念辞感到一阵眩晕。四十七个回声样本——这意味着她的四十六个“前身”都成了创造时安的材料。
霍沉舟的拳头紧握：“那些实验不是我进行的！”
“但您窃取了成果，并试图隐瞒委员会。”李浩的眼中闪过一丝红光，“更严重的是，您还与守望者发生直接冲突，危及时空连续体的稳定。”
就在这时，整个房间突然被刺目的白光笼罩。当苏念辞的视力恢复时，她发现自己、霍沉舟和时安已经不在那个隐秘的地下室，而是身处一个纯白色的圆形大厅。
大厅的墙壁由光滑的金属制成，没有任何接缝或装饰。高处是一圈观察窗，后面隐约可见人影晃动。最令人不安的是，苏念辞感到自己与时空的连接被切断了——她再也感受不到那些平行世界的存在，再也无法感知时间的流动。
“欢迎来到伦理委员会的中立领域。”李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但他本人已不见踪影。
霍沉舟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是时空夹缝中的审判庭，委员会最高级别的审讯场所。”
时安紧紧抓着苏念辞的手，小脸苍白：“妈妈，我听不到其他孩子的声音了...这里好安静...”
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在大厅中响起：
【案件编号：tEc-v-Ω】
【被告人：霍沉舟，苏念辞（回声47）】
【指控：非法持有并隐瞒实验体Ω；违反时空伦理公约；危害时空连续体稳定】
【主审官：伦理委员会首席法官】
大厅中央升起三个座椅，座椅上带着明显是限制行动的装置。霍沉舟毫不犹豫地走向其中一个，坐下后任由机械臂固定他的手腕和脚踝。
“不要抵抗，念辞。”他看向犹豫的苏念辞，“在这里，任何反抗都会被视作认罪。”
苏念辞咬牙，抱着时安走向另一个座椅。当时安被机械臂从她怀中抱走，安置在第三个小型座椅上时，孩子的哭声撕裂了她的心。
“妈妈！我不要离开妈妈！”
苏念辞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座椅上的限制装置立刻收紧，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请被告保持安静。”电子音毫无感情地警告。
高处的观察窗后，灯光亮起，映出三个身影。中间的人影抬手示意，电子音再次响起：
【审判开始。请公诉人陈述案情。】
大厅一侧的墙壁变得透明，露出后面另一个房间。里面坐着的，竟然是守望者。他已脱下兜帽，露出一张与霍沉舟有五六分相似但更加年长的面容。
“我是公诉人兼主要证人。”守望者——或者说，霍明远，霍沉舟的叔父——缓缓起身，“我将证明被告人霍沉舟多项违反《时空伦理公约》的行为。”
苏念辞震惊地看向霍沉舟，发现他面无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霍明远开始陈述，他展示了大量苏念辞从未见过的证据：霍沉舟秘密实验室的记录、时安的基因编辑报告、甚至还有霍沉舟与各个时空回声“培养感情”的监控录像。
“被告不仅窃取了我负责的Ω项目成果，还通过情感操纵使回声47配合他的计划。”霍明远的眼神锐利如刀，“更危险的是，他试图将Ω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完全无视这一行为可能导致的时空灾难。”
每一份证据都像一把锤子，敲打着苏念辞对霍沉舟仅存的信任。她看到录像中，霍沉舟与不同版本的自己亲密相处，那些温柔的眼神、体贴的举动，与她经历过的如出一辙。
原来，她真的只是无数替代品中的一个。
“这不是全部真相。”霍沉舟终于开口，声音因紧绷而嘶哑，“叔父，你为什么不告诉委员会Ω项目的真正目的？”
霍明远冷笑：“Ω项目的目的是创造稳定的时空容器，用以修复日益恶化的时空连续体。”
“修复？”霍沉舟突然提高音量，“你是想用Ω作为零复活的容器！为此你不惜摧毁了四十六个回声的意识！”
大厅里一片哗然。苏念辞感到一阵恶心——四十六个“自己”的意识被摧毁，只为了创造时安？
霍明远的面色阴沉：“零的回归是拯救所有时空的唯一方法。而那些回声，本就不应该存在。”
“包括我？”苏念辞忍不住开口，声音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霍明远微微一笑：“特别是你，回声47。你是最不稳定的一个，却意外成为了Ω的孕育者。这本不在计划中。”
时安突然在限制座椅上挣扎起来：“不准你欺负我妈妈！”
孩子的眼睛瞬间变成了纯金色，大厅内的灯光开始闪烁，限制装置发出过载的警告声。
【警告：实验体Ω出现能力暴走】
【建议立即采取抑制措施】
霍明远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看到了吗？这就是为什么Ω必须被严格控制！他的能力已经超出了所有预测模型！”
高处的观察窗后，三位法官低声交谈着。片刻后，电子音再次响起：
【暂时休庭。将实验体Ω带往抑制室，被告还押候审。】
机械臂将哭闹的时安从座椅上抱起，带向一扇突然出现的门。苏念辞疯狂挣扎着：“不！别带走我的孩子！时安！”
霍沉舟大声抗议：“你们不能这样做！抑制措施会伤害他的意识发展！”
但他们的反抗毫无意义。时安被带走了，哭喊声在门关上的瞬间戛然而止。
苏念辞瘫在座椅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转向霍沉舟，声音因绝望而嘶哑：“告诉我，沉舟。至少告诉我，你对我的感情...有没有一丝是真的？”
霍沉舟望着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坦诚与痛苦：“我对你的每一分感情都是真实的，念辞。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从叔父手中救出时安。我不能再看着他摧毁另一个你，和我们的孩子。”
“另一个我？”
“零的复活需要牺牲当前容器的意识。”霍沉舟的声音低沉，“当时安的能力完全觉醒时，叔父就会执行最后的仪式。那时，时安的自我意识将被抹除，零将占据他的身体。”
苏念辞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原来从一开始，她儿子的命运就被注定成为祭品。
大厅的门再次打开，但这次进来的不是李浩或委员会成员，而是一个苏念辞万万没想到的人——林小雨。
少女的手中拿着一个发光的晶体，她的眼睛恢复了清明，不再是早教中心那个被控制的傀儡。
“苏老师，霍先生。”她快步走到他们面前，将晶体按在限制装置上。装置应声打开，释放了两人。
“小雨？你怎么会在这里？”苏念辞惊讶地问。
“委员会中有我们的人。”林小雨快速解释，“时空反抗军一直在监视Ω项目的进展。我们必须尽快救出时安，霍明远已经前往抑制室了！”
霍沉舟立即起身：“他要在委员会正式判决前完成仪式！”
三人冲出大厅，沿着林小雨指示的路线狂奔。走廊两侧是无数监视屏，显示着委员会各个区域的实时画面。在一个屏幕上，苏念辞看到了被囚禁在透明容器中的时安，霍明远正站在容器前，手中拿着一根装满紫色液体的注射器。
“不！”苏念辞嘶吼着，冲向那个方向。
他们闯进抑制室时，霍明远正准备将注射器插入容器上的接口。看到他们，他并不惊讶，只是遗憾地摇头：“总是这样。每一次都有人试图阻止命运的轨迹。”
霍沉舟挡在苏念辞面前：“收手吧，叔父。零已经死了，让她安息吧。”
“零的意识从未完全消散。”霍明远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她就在时空的夹缝中等待着重返的机会。而Ω，就是我送给她的完美礼物。”
苏念辞冲向容器，拍打着坚不可摧的表面。容器内的时安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痛苦的表情显示他正经历着可怕的折磨。
“放开他！他是我的儿子！”
霍明远冷笑：“你的儿子？回声47，你不过是个孵化器，一个注定被重置的残次品。”
霍沉舟突然出手，一道蓝光击向霍明远。但后者轻易地挡开了攻击，权杖上的宝石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你永远学不会，沉舟。”霍明远叹息道，“情感让人软弱。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摒弃它。”
抑制室内突然涌入大批委员会警卫，将苏念辞和霍沉舟团团围住。林小雨试图抵抗，但很快就被制服。
霍明远举起了注射器，缓缓推向接口：“再见了，Ω。当你再次醒来时，将是全新的存在。”
苏念辞绝望地看着那根越来越近的注射器，感到体内某种东西正在破碎。在极度的痛苦中，她闭上眼睛，向着所有可能存在的时空发出呼救。
令人惊讶的是，有回应了。
抑制室的墙壁开始扭曲，空气中浮现出无数模糊的身影——那些是被霍明远摧毁的四十六个回声的残影。她们伸出手，挡在了注射器和接口之间。
霍明远震惊地后退：“不可能！你们应该已经消散了！”
苏念辞睁开眼睛，看到那些与自己相似又不同的面孔，泪水再次涌出。她们在微笑，用无声的方式传递着一个信息：
“保护我们的孩子。”
在回声残影的掩护下，限制容器的力量减弱了。苏念辞毫不犹豫地冲向容器，将手按在表面上。这一次，她的手掌直接穿透了屏障，触碰到时安的小脸。
“醒来吧，时安。”她轻声呼唤，“妈妈在这里。”
时安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不再是婴儿的天真眼神，也不是少年的睿智目光，而是一种融合了无数经历与智慧的深沉凝视。
他抬起小手，轻轻握住苏念辞的手指，嘴唇微动，说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名字：
“念辞，我回来了。”